“夜少爷！”
衣衫褴褛的女孩忽然啪的一声扑倒在南封夜脚边，号啕大哭起来。
“夜少爷！玄儿…玄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夜少爷！”
南封夜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这个哭倒在自己脚边的女孩。
“玄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弄成这副摸样？”
一听见草间云的声音，玄儿立刻从地上抬起身，直直地盯着已经来到南封夜身后的她，被额前长发遮住的双眼射出怨恨的光。看来还是把她当妖物看了。
“玄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封夜一边扶起地上的玄儿，一边急切地询问道。玄儿一言不发，双手捂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难道是家里出事了？爹爹和老夫人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老爷、老夫人都挺好…”
南封夜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些许，说话声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
“那你怎么从家里出来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我是偷偷逃出来的…听老爷说…说你们会先…先来良城…我就在这里等，可…可等了一个多月，也没见…少爷你的…你的踪影…身上的钱花光了，我一个…一个女儿身，也找…找不到活儿…所以就…”
“你…你为什么不回去？怕被老夫人责罚？”
“少爷！你…你是不是不要玄儿了？要丢掉…丢掉玄儿？”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丢掉你？”
“那你走的时候为…为什么不带上玄儿？当初你…你救下玄儿的时候，玄儿就说过，这条命是…是少爷给的。玄儿…玄儿早就决定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少爷，不管你去哪，都要跟着。以前…以前少爷出门都会带着玄儿，这次为何…为何就这么不辞而别了？”
“你莫要胡闹，这次与以往不同，我不是跟着叔父走商，一路上还要带几个随身丫鬟伺候。此次我有要紧事要办，一路上难免有风餐露宿的时候，带着你反而会有诸多不便，玄儿听话，快回家去吧。老夫人不见你的踪影，也会着急的。”
“夜少爷是不是把玄儿当累赘了？”
“我何时说过此话？我的意思是，这一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要是有危险，那我就更应该跟着少爷了。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玄儿怎么向老爷和老夫人交代？玄儿誓死也要保护少爷！”
“玄儿！”
“算了，夜公子，她也是对你忠心一片。先别计较这些，赶紧让她吃点东西，再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服。有什么话，明日一早再说。”
在两人的搀扶下，玄儿勉强从地上撑起身，看来刚才那下确实摔得不轻。
“客人，这个…”
眼看着两位“高人”将个小叫花搀进店内，邢老板开始面露难色。草间云赶紧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递过一袋钱币，邢老板这才又命人准备了一间房间。晚饭结束后，围在堂内的“看客”也都纷纷散去。
“睡下了？”
“是啊，她真得很累，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草间云脱下笠帽，放在一边，用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现在这个房间只有她和南封夜两人，已没必要再带着斗笠。
“间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真没想到玄儿会追着我们来良城。”
“这是什么话？她来也好，一路上可以帮忙照顾你。”
草间云走到窗口，向已经人迹稀少的大街看了最后一眼，缩进身，把窗户关上，回到桌边。玄儿的事倒没怎么让她挂心，反倒是那客栈老板手里的珠子，至今仍在她眼前不停晃动着。到底在哪里见过？往下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了，隐约中一个黑影在眼前晃动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轻唤：“间云！”
草间云回过神，发现南封夜正坐在对面，一脸焦虑地看着自己。
“间云，你在为玄儿的事烦心？”
草间云摇了下头，仍旧一脸的迷雾状。
“公子，刚才在厅堂内，你有没有注意到客栈老板手上那件挂饰？”
“那粒红色的珠子？看到了，怎么了？”
草间云眯起一双银色的眼睛，细细捕捉着南封夜此刻的每一个眼神，却看不出半点异常。来到表界后，她一直与南封夜在一起，若她有印象，想来南封夜也多半看到过。
“公子对那件挂饰有印象吗？”
“这个…我第一次见到。怎么了？”
“公子之前都没见过那件挂饰吗？”
“没见过。不过说句实话，远远望去虽看不真切，但那样的色泽还是第一次见到，我道不出质地。间云，如果你对它有兴趣，我们不妨买下吧。”
草间云没有作答，一团疑云笼上双目。窗外传来的打更声预告着时已过午夜，南封夜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双颊微红，走到门外。
“间云，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我再来…”
打住。此时的草间云早已被桌上的烛光引去了所有注意，对他的起身离去和临别之语丝毫没有察觉。南封夜眼中透出些许失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轻轻地将门阖上。烛光继续在草间云的眼中不停跳动着，不明缘由，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悄然升上。她预感会有不祥，但这种感觉却来得蹊跷，没有根源。想着，草间云摸上了胸口那块玉佩，冰凉。
……
“少爷！该起了！”
南封夜还未翻身下地，玄儿已经端着洗漱用具，推门进到屋内，手脚利索地将用具一一摆放整齐。
“玄儿，这个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玄儿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少爷？是玄儿哪里做错了？”
“你没错，只是出门在外不比家中，有些事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以后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你不必*心。”
玄儿瞪着双无助的大眼，慌乱地看着南封夜，一时间语塞。以前的夜少爷可从未对她说过这些，总是放心地将一切都交给她打理，可现在…
“夜公子，已经起了吗？”
门外传来草间云的话声，“罪魁祸首”的出现，让玄儿忍不住恨恨地咬紧了牙。南封夜赶紧披上床边的外套。
“已经醒了，间云有何事？”
见玄儿堵在门口，草间云心里明白。在里界，她可是在周遭人的嫉妒与怀恨中长大的，对玄儿的那点敌意，草间云自打第一次见面时就感受到了。只是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公子不急，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早点已经备好了，你随时都可以下来用餐。”
“好的。”
南封夜的屋内响起一阵下床的动静，草间云转身下了楼。厅堂内的客人寥寥无几，现在住在这间客栈内的大多是游商，都一早赶集子去了。草间云来回扫视了一圈，并没发现邢老板的踪影。
也罢，等晚上回来再说。
虽说草间云心中仍有挂念，但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来到桌边刚坐下，不久，南封夜就从楼上下来了，后面紧跟着玄儿。
这一个多月，与南封夜一路游山玩水，虽时间不长，但草间云还是深深体会到了与人真诚相待时那丝触及心底的温暖。可惜她注定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有她的使命，有她必须要回去的地方。快乐的时光不会长久，就如同南封夜所想一般，分别在所难免。
喝完粥，草间云放下帽前的面纱。南封夜先前关于蛮族的一番说辞让她决定，在越天，在人多的时候，最好别露出自己的双眼，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间云，你想先去哪里逛？”
“按说好的，先去西街。”
“好，就应你。”
……
不愧是大城市，繁华的街道两侧密密麻麻排满了各色建筑，茶楼、商店、饭庄…整条西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声、拉客声、嬉笑声…各种声音参杂在一起，组成一曲在草间云听来稍显凌乱但却十分新鲜的旋律。果不其然，身着各种他国异服的商客聚集在各处。除了越天本国的东西（许多草间云在前几个城镇就已见识过）之外，还多出了不少来自他国的商品，都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经过一处小摊，货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牙齿，小到如米粒，大到如人大腿般粗细。老板一身兽衣，身材高大，面色红润，身后背的，腰间别的，腿上臂上插的兵器不下10件。远远望去，有些吓人。
“这是完旭来的商人。他们国家以游牧为主，不管男女都长得高大结实，性格暴躁，但都是憨厚诚实的人。”
南封夜见草间云好奇，凑上前来小声说道。
“完旭以出产各种野兽闻名。这些动物的牙齿都是极好的药引。”
草间云听得甚为仔细，在里界，她从未出过皇城，一天到晚不是呆在夜影，就是跟着长老们上山采药。至于皇城的街景如何，她从未见过，自然也无法做出比较。
“间云，快看。”
南封夜指着前方一处泥人手艺摊。
“那是什么？”
草间云难掩话语中的好奇，这让南封夜笑开了。一把抓起手，将她领到摊前。老板冲着两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草间云立刻被摆在案上的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小人偶给吸引住了，弯下腰，仔细地来回瞧了一个遍。
“老板，你怎么弄出来的？好像真的一样！”
听到有人夸赞自己，老板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了。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铁楔子，指了指摊前的一条横幅，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采离泥人一绝。
“你是采离来的？”
老板笑着点了点头，继续照顾起手中的活来。
采离中部出产一种优质红泥，质纯粘稠，特别适合用来塑形，这泥人雕塑在采离也是出了名的。这些南封夜都知道，可草间云确是第一次听闻。仍在低头研究着，南封夜眼中一笑，看来她喜欢这个。扫了一圈之后，拿起案上一只笑脸娃娃，举到面前端详起来，刚才草间云第一眼就是被它吸引住的。
“少爷，那里好像出什么事了，围了很多人。”
两人研究泥人的兴致被玄儿的一句话给打断了，草间云扭头望去，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广场上确实围了不少人。
“要去看看吗？”
南封夜低声询问道。
“去看看吧。”
草间云起身，率先朝着人群走过去。
来到人群外围的时候，议论声此起彼伏，偶尔会有只言片语飘进耳中。草间云努力向前挤了挤，徒然，原本这个广场就不大，现在又站满了人，想要挤进去一探究竟，似乎没那么容易。
“看，就是那两个人！”
“两个女的？”
“你瞎子啊，明明写着一男一女！”
“可画上分明是个两个绝代佳人。”
“左边那个是男的。我见过。”
一听这话，旁边的几人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你见过？”
“当时他和这个女人正在一个酒楼里吃饭，我和几个朋友也在，那女子还好，那男的，那长相，真是没得说的。摆在皇宫三千佳丽面前也毫不逊色！”
“男的当真能长成那样？”
“别说你不信，若不是亲眼看见，我这辈子都不信！”
“几位兄台，你们说得是谁？”
一阵强烈的好奇，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草间云话已出口。说话人回头瞟了一眼，微微一愣，回答道。
“不就是正在被通缉的那两个吗。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这不，又下来几道通缉令。听说这事还传到了圣上那儿，触怒了龙颜。吾主英明，越天各处风调雨顺了好久年，突然间出了这档子事，我看这两位若是被抓到，定是人头不保。可惜那张惊世骇俗的脸了。”
通缉？是不是邢老板口中的那两人？那对珠子就是他们留下的？
“还有更奇的！听说那女的中途受了伤，那男的在最后逃跑时用了妖术。我看他就不是人，根本就是一个妖。人也不可能长成那样！”
“要我说那两个都是妖…”
“对不起，让一下，让我上去看看。”
草间云努力地向人群中钻，身旁的人纷纷侧目，露出一脸的不满。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不知为何，有股不明的冲动驱使她上前一探究竟。身后的南封夜也紧紧跟上。
“对不起，让一让。”
草间云推开最后一个人，终于来到了人群围观的中心。广场上，两命手持长枪的士兵正守着一个临时搭起的架子，架子上贴出两幅大大的图文。右边那幅画了一个相貌清新可人的女孩，看上去与通缉犯三个字相去甚远。草间云再看向左边，瞬间，一股电流贯穿了全身，将她震得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若没有笠帽的遮挡，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引起周围官兵的怀疑。草间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上之人，脑中一阵轰鸣，思绪全无，瞬间慌了手脚，失了冷静。
“逆无尘！”
这声轻呼在这人声嘈杂的广场显得如此无力，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被站在身后的玄儿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