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宣武二一六年。

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

酒塘以酿酒闻名于苍洲大陆,镇中大大小小的酒坊不知凡几,其中以状元红最为出名,酒塘的状元红也远销苍洲各地,很受欢迎。

时值六月,很久没事做的姝萱来到了酒塘,只为去品品那为人们所称道的状元红,既是想喝地道的状元红,走这一遭酒塘也不算什么。何况这酒塘还有许多其他的美酒,像是玉液酒、琼浆酒、兰芷、白酒等等。只是这最有名的非状元红莫属,也是最为人们所接受的。

状元红以优质高梁为原料,以大麦制曲,并采用清河泉头水为酿造用水,加入人参、砂仁、豆蔻、川牛膝等30余味名贵中药,浸泡提炼,成为成品。酒液红润晶莹,色泽自然,芳香馥郁、甘美可口。这些都有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而姝萱被吸引过来也很正常,反正闲来无事,又馋了,自然也就不介意走这一遭。

一个人走在酒塘镇,闻着小巷里飘着的浓郁的酒香,姝萱享受似的眯起了眼睛。

在来之前就听说酒塘最有名的酒楼就是状元楼,状元楼是因状元红的闻名于世而得名的,当然,里面的吃食自是也不差,好酒也得有好菜相配不是。

“嗯嗯……先去尝尝吧!”姝萱在闲逛的时候刚好看见状元楼那高高挂起的红底烫金的牌匾,上书“状元楼”三个飘逸的字,字迹遒劲又不乏飘逸灵动之感。

信步走进了状元楼,只见偌大的大堂干净明亮,桌椅有序排放,只是正值饭时,自是人声鼎沸。酒香,菜香萦绕在姝萱的鼻尖,姝萱不由绽放一个舒心的笑容。

“姑娘,您几位?”姝萱尚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个穿着清雅长相秀丽的女子便迎了上来淡笑招呼着。

“一位。”

“姑娘,这一楼已经客满,二楼还有空位,楼上请。”

姝萱随着女子上了二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刚好空着,而且在此处刚好能看到酒塘的月牙湖。从湖面吹来的夹杂着湿气与湖水淡淡的清新的风拂在姝萱的面庞上,让姝萱的心瞬间舒爽了很多。

在姝萱落座之后,女子欠身离开,跑堂小二也立马上前。

“请问客官想点些什么?”

“你看着上吧!可口些的,不用太多,一人份足矣。”

闻言,小二笑着道:“那小的就为您安排了,这主菜就来一份本店最有名的秘制剁椒焖鱼头,再配上青菜小炒,一小盅老鸭煲,一小碟芝麻饼。客官,你看如何?”

“好,上快些。对了,再来一壶状元红。”

小二有些惊诧的抬头望了姝萱一眼,似是有些不明了,一个女子竟然也会点酒,不过只是一瞬而已,随后他就低声应答一番就转身离开。

“客官,您要的秘制剁椒焖鱼头、青菜小炒、芝麻饼,请慢用。”没过多久,菜开始陆续上来。

没有看向主菜,姝萱首先被那一小碟芝麻饼吸引了。一粒粒小小的黑芝麻粘在烤的脆香的薄饼上,散发着香香甜甜的诱人味道,本来不是很饿的姝萱不由食指大动,拿起了一块芝麻饼吃了起来。

“这芝麻饼的味道不错嘛,走了很多地方,这里的芝麻饼当得美味二字。”吃过了芝麻饼,酒也送上来了,品着秘制剁椒闷鱼头,喝着状元红,很是享受。鱼的香辣与酒的甘醇完美的融合,让姝萱一下子有种流汗的感觉。

当世,许多人好风雅,喜欢品酒,而这一般人品酒都不会边吃边品,否则酒的香醇会被食物的味道所掩盖,失了酒原本的芳香。但姝萱不同,姝萱是喝酒,却不是因为喜欢酒,只是喜欢喝完酒之后的感觉罢了。一品,一喝,意境自是高下立现,牛嚼牡丹,说的应该就是姝萱这样的人吧!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掩藏过,有什么好掩藏的呢?她又不是什么文人墨客,哪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

恍惚间,姝萱想到,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的呢?姝萱已经不记得了,貌似是那个人走以后,她最为难熬的日子的时候开始的。

“你听说了吗?这醉香坊快要开不下去了?”邻桌一个中年男子对着他的友人神神叨叨的小声说着,不过却全落到了姝萱耳中。

“以前的醉香坊可是我们酒塘比较好的酒家之一,现在……唉……也难怪,这刘老头整天醉酒,醉了之后就撒酒疯,可怜的酒娘,她已经快要双十了,却依旧守着那个烂摊子,没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出去。”叹息着摇摇头,似乎在为他口中的酒娘惋惜。

另一人接着道:“是啊!真是可怜,按说酒娘容貌也算上佳,就是没有人敢娶。也怨刘老头,整日酗酒,耽误了自己的亲闺女。”

就在姝萱听着邻桌的人交谈的时候,最后一道老鸭煲也上来了,姝萱一边喝着鲜美的汤煲一边听着,并不时沉思。

“不过酒娘的那个继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醉香坊败了,她的功劳可大着呢!本来我还挺喜欢那琼浆酒的,可是自从出了那兑水的酒之后,我啊!就没再去了。而且酒娘至今未嫁,也还是她不愿意给酒娘说亲,要不想娶酒娘的人还不把她家门槛踏平喽。”说话这人在众人中是最年轻的,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哈哈……你肯定是其中之一。”

看着众人大笑,那人也不恼。“然也,我确实有这心思,只是……嘿嘿……家有悍妻啊!”

听着邻桌几人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姝萱也算是了解了。酒娘原名刘九娘,是家中独女,母亲已然去世,就只有一个酒鬼父亲。刘老头早年一直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可是他的妻子只给他生了个女儿,后来刘老头脾气越来越不好,打骂妻子,虐待女儿,成天醉醺醺的,在九娘还不到五岁时领了一个风尘女子进门为妾。没有多久九娘的母亲一病不起,拖了四五年终是熬不住撒手人寰。而那之后妾室也被扶正,是为刘李氏。自此,小九娘的生活更加糟糕,已然十岁的身子,却像那七八岁的孩子一样,瘦瘦小小的。从母亲死后,九娘就要到醉香坊里帮忙。而这一呆就是十年,十来年过去了,九娘的酿酒技艺也越来越好,乡亲们都称其为酒娘。当然,其中的辛酸,别人又岂能全然知道。

“好一个酒娘。”姝萱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夹缝中求生存本就不易,还让她生生得了个酒娘的名号,果真不凡,姝萱对这酒娘也有些好奇了。

酒足饭饱,姝萱便在这状元楼住下了,洗去满身的疲惫,准备好好休憩一番。以便明日有个好的精神去各处游玩一下。

翌日,状元楼的天字一号房中。

姝萱看着被她的白日里捡回来的小黑猫,满脸的懊恼。

她现在真的万分后悔,后悔一时无聊去登了神山,后悔一时同情心大发,将那只受了伤的黑猫带回来。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唉,她估计还是会把那只猫带回来的吧!许是有点寂寞,不想那么孤单了。

酒塘镇北部有一座山,那座山树木葱郁,鸟语花香,风景极是秀丽,是人们登高远足的好去处。而且山中有一个温泉,来酒塘的人都会去那温泉去游玩一番,品品酒,下下棋,做做诗,泡泡温泉,很是惬意。而且七八年前,酒塘镇的镇长便有远见的将这座温泉收归镇里所有,又派人将温泉修葺,分为男女两个大的温泉池子,并且在上游修葺了一些供贵族专用的小单间。又在温泉周围加盖了凉亭,以供人们品酒下棋。每年五月初十,便按例举办一场酒会,吸引了许多当地与外来的人争相参与。也将酒塘的所有名酒的名气散播整个苍洲,这也是酒塘闻名苍洲的缘由之一。

至于这座山的过去,传说这座山曾经出现一位白衣似雪的神仙,有人看见这位神仙踏云而去,顿时跪地大呼神迹。果真,当年山下良田千亩均是收获不菲。一传十,十传百,最终的结果就是这座山更名为神山,而它以前是何名人们业已不记得了。

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姝萱嗤之以鼻。也许这里只是出现过一个隐世高人罢了,就被无知的普通百姓当做神仙。就是不知那位“神仙”知道一座山因他而改名,会是何种表情。

原本今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又有微风送爽,实乃一个登山的好时机。姝萱一早便起床,准备了些糕点就来到郊外准备登临一下这传说的圣山。

就在姝萱沿着山间的小路慢慢前行的时候,突然听见小小的呜咽声。似婴儿的啼哭,又似猫儿的叫声。姝萱一时好奇,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只受伤的黑猫,小猫浑身纯黑,后腿受伤,根本无法站立起来。神山虽是人们往来不绝,可是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还是会出现凶猛的兽类。要是将这小猫留在这里不予理会的话,这猫儿估计就活不了了吧!就那么想着,姝萱便一时鬼迷心窍,顺手就把那只猫带了回来。

好好的登山温泉之旅就此作罢,在回来给小猫儿包扎好受伤的后腿后,姝萱万分无聊的和一只小黑猫大眼瞪小眼。良久,姝萱轻轻抱起小黑猫,轻抚着小猫儿略显凌乱的毛。

“罢了!你就跟着我吧,十几年弹指匆匆过,呵呵……就陪我十几年,十几年就好。”姝萱一直不愿意在身边留着什么,不论是人或是动物,他们不能陪她很久,而一般的猫儿最多也就能活个十到十五年。

姝萱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拥有了之后再失去,那种痛,格外的无法忍受。古语有云:“人生八苦:生、离、死、别、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她可是都生生的承受过,不想再多经历一次。

姝萱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把这只猫留下,或许真的是一个人太久了,也或许是觉得她可以承受失去的痛,总之,猫儿小黑留下来了。

原本姝萱的生活就是漂泊不定的,方开始的时候她还担心这只小猫儿跟着她会不会意外死去。可一个小生命闯入她的生活,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担忧。她将怀中的小黑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避开小黑受伤的腿,逗弄着小黑。可是这小猫儿似乎格外的懒,对她的逗弄不怎么理会。

“呵呵……小懒猫。”许久没有笑过的姝萱,看着眼前的小黑团,温柔的笑了。

话说回来,在姝萱随意给小猫儿起了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明显的看到了小黑眼中的抗议,一只猫能听懂人话?姝萱还是有些不信的。直到后来,小黑伤愈之后就冲她吼了一句:“我叫荀,你给我起的什么鬼名字?”

姝萱自然是楞住了,许久,姝萱才笑道:“一只猫怎么起了个表示草的名字?还是你本来就是吃草的?那我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都给你吃素?”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夜幕降临,给酒塘染上了一抹静谧安然,状元楼也不复白日里的热闹,如深林般寂静无声,楼内已然被打扫干净。而后院的客房里,也静默如斯。

姝萱有一个习惯,她每晚睡前,都必定要喝酒,喝到自己已然有些许醉意才会上床休憩。她爱喝酒,可是酒量却很是不好,基本一小壶酒喝下去,就会醉倒。之所以酒量差还要喝酒,自是用来催眠自个儿的,好让她一夜安眠。

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是很长一段时间,姝萱总是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对着冷月孤星到天明。那个时候的她,快要崩溃了吧!记得那个时候,有一个总是笑的很温暖的男子对她说:“喝点酒吧!醉了,就能睡着了。”于是,她开始喝酒,然后,她能入睡了。

今晚姝萱喝了一小壶状元红,觉得自己有些醉意的时候,摇摇晃晃的爬上了床就沉沉的睡去,一丝洁白的月光轻柔的照在姝萱的脸上,轻吻着姝萱平静的面容。

姝萱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然在这一片幽蓝冷寂的水中游荡了多久。她想要向上浮出水面,可是却只能看见点点破碎的光芒在眼前明灭不定,近在眼前,却永远无法到达,她在一次又一次试图游离这片死寂的水域的时候,总是受到阻隔,无法突破障碍。她才明白,那点点的光芒根本就不是希望,而是绝望。终于,她想要放弃了,不再去尝试。

身体开始慢慢下沉,而她就在这幽蓝的冷寂的水中,缓缓向无底的深渊坠落。她感觉不到身边的水流动的迹象,似乎水是静止一般,而在这一片静止中,她是唯一动着的,可是这动却将她推入绝境。她似乎是认命了,不愿再挣扎。她觉得很累,累到没有丝毫的求生欲望。或许就在这片深渊中长眠也是好的,这样就不用再忍受那无边无际的孤寂,与没有尽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