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屁股,摔成好几瓣了,痛死我了。”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带着颤音抱怨着。
原本想睁开眼想看看情况的姝萱听到这个声音又闭上了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不安分的小子,每次都不走大门专翻墙,十次有六七次都会摔下来,已经不稀奇了。
“姝萱,姝萱……”一边喊着姝萱的名字,一边向姝萱所在的院子中央快速奔来的男孩,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本就年轻的面容格外的感染人。只是他笑的时候还是会略显稚嫩,不过也难免,他才只有十八岁而已。
“姝萱,你快看,娘说我又长高了,给我做的新长袍。姝萱,你睁开看一下嘛。”姝萱依旧闭着眼睛没有搭理男孩,可是思绪却飘到了十年前,那时面前的男孩还只有八岁而已,很可爱,就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给她的感觉就像当初初见那个小女孩的时候。
找到了住处的时候,姝萱又见到了男孩,原来男孩一家是她的新邻居,她顿时有一种无语的感觉,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对男孩总是冷淡的,男孩却依旧对他很热情。她有些晃神了,现在男孩的面容虽然还是略显稚嫩,可是已经变得棱角分明,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并不很薄的唇,脸庞也不白皙,是太阳晒过的麦色。组合起来的确让人讨厌不起来,十年过去了,姝萱也没有了以前的恨屋及乌了。
“姝萱,你别睡了好不好,你看看我的新衣服嘛!”见不到姝萱的回应,男孩很快就有点不耐烦了。
姝萱无奈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穿着崭新的丝制长袍的男孩,眼中不可掩饰的滑过一丝诧异。“你母亲怎么舍得给你做这么贵的长袍?”男孩只是清河镇上普通的住民,并不很富裕,而他现在身上穿的袍子,一件够普通人家生活一个月了。
男孩有些别扭的扯着长袍的襟口,颇为不自在,他一向野惯了,总是穿着粗布麻衣的短打,还是第一次穿这么精致的长袍,要不然也不会从墙上摔下来了。虽然以前也经常摔下来,可是今天穿着新衣摔一下就比较狼狈了。
长袍是墨青色的,在袖口滚着金边,腰间的锦带绣着繁杂的图案,而长袍的下摆绣着一朵淡雅的莲花,看起来比较华丽的衣衫穿在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孩身上有些稍显怪异罢了。
“你也知道的,这次宋先生推荐我去参加科考,他说我考个末尾还是可以的,这样也能下放做个小官什么的。我马上要去西京了,娘说要穿的好一些才不会落了面子。”宣武的科考都是采用推荐制,只要有才有能就能被推荐上去,这样也免去了平民子弟难以入朝为官的境地,当然,一些大的州省依然会有欺上瞒下的行为,可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推荐也给了很多平民子弟机会,当朝右相楼清就是一个代表,楼清是宣武二二四年的状元。楼清年龄不大,学问却不低,当年朝堂之上的殿考,让许多老臣都对其赞不绝口。自官拜右相之后作为也很大,很得人心,百姓都称其布衣丞相。
“什么时候离开?”姝萱的话语依旧没什么起伏,很是淡然。
看着姝萱平淡的样子,男孩有些急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怕路途遥远赶不及所以走早些。姝萱,那你会等我回来吗?等我回来娶你么?”
姝萱被男孩的话语吓了一跳,她盯着男孩的眼睛冷淡的说着:“卫子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我只想娶你。”卫子阳急切的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你还是个孩子。”姝萱断然拒绝,她并没有用喜欢不喜欢什么的理由,她总是觉得,卫子阳只是一个孩子,还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之类的复杂感情。
“你最多比我大十来岁,以前我小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现在你一点没有变,你一直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的样子,现在要是不认识你的人看到都会以为我比你大的,为什么我不能娶你?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我是真的想娶你的,我不在乎我们之间年龄的差距。”卫子阳有些急切地说着,眉头都蹙在一起。
听到卫子阳的话,姝萱陷入了沉默,这十年来她过的有些过分安逸了,都要忘记她要保守的秘密了,她不老的秘密。以前还能说是保养得当,现在呢?卫子阳这个样子总有一天会出乱子的,而姝萱最怕的就是麻烦。
“看来,是时候要离开了,真是麻烦啊。”姝萱在心里叹息着。
“姝萱,你会等我么?”卫子阳急切的抓住了姝萱的双肩,一向讨厌别人碰触的姝萱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还是容忍了卫子阳的逾越,毕竟也相处了那么久,她也并不讨厌卫子阳,在他要进京赶考的重要当口还是不给他一个沉重的打击!
“好吧!好吧!”姝萱难得的发了善心没有反驳,却也只是随口应着,并没有确切的承诺。也算是给卫子阳一个盼头!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梦想。姝萱知道的,她知道卫子阳顽皮不羁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不甘平淡的心,他想要功成名就,他不甘平凡。于是,姝萱许下了一个不会兑现的诺言,反正她也要离开了,以后不会再相见了。
卫子阳听到姝萱的承诺有些高兴过头了,他想拥抱姝萱,可是看见姝萱的冷眼还是挠挠头放弃了。看着卫子阳灿烂的笑容,姝萱难得的在善心大发之后有了小小的愧疚,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抛在脑后。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卫子阳兴高采烈地离开了,不过这次他没有翻墙,而是从大门走了出去。
“如果卫婶知道她儿子想要娶我,不知道会不会气到晕过去。呵呵……这个傻小子,他难道不知道对着一个人时间久了是会产生错觉的。卫子阳啊卫子阳,你对我只是错觉,不是爱情啊!”姝萱笑了起来,她刚来的时候,卫婶可是很热情的拉着她妹妹长妹妹短的。
想到十年前,又想到现在的自己,姝萱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在人们还没有在意她不老的容颜之前离开。在最美好的时候放手,这样,这个她很是喜欢的小镇给她留下的就只会是美好的回忆,说不定以后她还会再回来看看。
子时已过,可是姝萱依旧没有睡意,她只是身着一件白色的里衣站在窗前,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挂着的皎洁的弯月出神。
“云,你在想什么?”突兀的声音响起,姝萱并没有被吓到,算算时间,肯定是荀回来了。荀是一只很奇怪的猫,普通的猫都是昼伏夜出的,可是荀不同,它的作息时间同人一样。荀总是辰时出去亥时回来,姝萱不知道荀在做什么,她不会干涉荀。当然偶尔的时候,荀会在家里呆上一整天,或许说是睡上一整天更为恰当。
“荀,你今天可是回来的有些迟了,子时都已经过了。”
“哦,这个啊!忘记时间了。”荀迈着优雅的猫步踱到了姝萱的身边,然后轻盈的一跃到窗台上,碧色的眸子盯着姝萱没有表情的脸。
“我们必须要离开了,明晚亥时出发,你明天就不要出去了。”姝萱依旧没有动,只是淡淡的看着弯月,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云,你真的想好要结束这边的生活了吗?”荀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结束?永远不会有结束的。荀,结束是新的开始啊!”发出一声叹息,其实姝萱又何尝舍得,只是有些东西是必要要舍弃的,她一直都明白的,平静安逸的生活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奢侈。不过,这十年的平静生活已然算是偷来的,她很知足。
“这次要去哪里?”
“哪里?我还没有想好,走哪儿算哪儿吧!”
“好的,我知道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去休息了。”听了姝萱的话,荀有些无奈,只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撂下一句话,还没等姝萱回应,就跳下窗台离开了。
而姝萱依然站在窗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此时的她显得更加孤寂了,那种孤寂是没人能触碰能接近的孤寂。如死水般没有半分波澜,又宛如天上挂着的冷月般,即使在你的视线之中却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不可接近。
翌日,送卫子阳离开后,姝萱和荀等到夜幕降临也消无声息的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如诗如画,住了十年之久的青河镇,想来,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平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啊!”姝萱在马车上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感叹道。
看着姝萱没有形象的样子,荀唯有在心中叹气,如果有人看到姝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惊讶的,谁能想到姝萱也会有这么没有形象的时候。不过现在荀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在外面,一只会说话的猫可是会引起很大的轰动。遂,荀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姝萱之后,趴在软座上蜷着身子闭上了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此时姝萱斜靠在马车的窗口前,身子随着马车的前进幅度很小的摇晃着,一条腿随意的耷拉着,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头发也随意的用一根发带绑起,脸上更是一片素净,嘴角还沾着桂花糕的残渣。其实姝萱也是难得那么不修边幅的,最近实在是有点懒得打理而已。
马车上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况且姝萱和荀也是漫无目的的流浪,只要不去西京就好,其他的地方对于姝萱来说都是一样的。
“陈叔,这是到哪里了?”姝萱推开马车的门对赶车的车夫说道。
“云姑娘,马上要到燕城了。”
燕城在苍洲大陆上还是小有名气的,它位于苍洲的西南地区,算的上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对于姝萱来说也是一个比较好的落脚地。虽然处在喧嚣的尘世,可更容易隐藏,况且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这样也就不愁没事做。
烈阳当空,站在燕城的土地上,姝萱似乎还是能感觉到马车不停摇晃留下的感觉。行李已经放在租来的房子里,姝萱闲来无事就抱着荀出来逛街,刻意忽视了荀的抗议和不甘愿的表情。
燕城不同于清河镇,清河镇总是那么的风景如画,美得不染一点凡世的尘埃。而燕城,则真真是让人置身红尘。不一样的地方会让人的心境也变得不同,现在的姝萱眼中也变得没有那么死寂,她看着路边摆的摊子好奇的东看看西摸摸。
“原来这些东西都变了好多,连这个糖人的花样也比十年前多了好多。”十年,十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很多很多,不只这世俗的物件,还有人。人应该算是变化最大的了,物可以经过几百上千年的洗礼,可是人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十年。
突然姝萱不动了,盯着不远的地方看着一位刚从街边成衣店出来的衣着华贵的妇人。
“十年,改变的最大的还是人啊!”姝萱喃喃的说完之后向着妇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那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头上戴着金步摇,穿着绛紫色的襦裙,更显得雍容华贵。虽然她眼角已经出现了不少细细的纹路,但可以想见,这位妇人年轻的时候有着不俗的容貌。虽然韶华易逝,美人迟暮,可是岁月似乎比较偏爱她,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成熟的韵味,不同于少女的青春靓丽,却也会让人眼前一亮。
姝萱的记性本不怎么好,但令她自己都觉得诧异的是,过去了许多年,她还是很快就认出来眼前的妇人,毕竟一个人容貌再怎么变化,神韵都是不变的。
走到妇人的面前,姝萱淡淡一笑。“酒娘,好久不见了。”
而这一厢,妇人瞬间惨白了脸,好似看见鬼一样,她的手颤抖着。看着眼前的少女,妇人一向雍容温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波动。“酒,酒娘?本夫人,本夫人可不是什么酒娘,我,我是宋夫人。”
看着妇人否认,姝萱无奈的笑了笑。“唉……何必要否认呢?虽然十几年没见,可我不会认错人的。”
妇人的脸更加苍白,她的嘴唇紧抿着,呼吸变得急促。
“娘,娘,要回去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啊?”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从街边的一个马车上跳出来跑到妇人身边问着,可是并没有得到回答。男孩奇怪的看了一眼姝萱然后就拉着妇人的袖子道:“娘,娘,你怎么了?”
妇人恍然回神,脸色更加苍白了,她蹲下身抱着男孩似乎想找些支撑,要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站的稳。
半晌,妇人猛然抬起头冲着姝萱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怎样?”
妇人怀中的男孩有些吓到了,紧紧抓着他母亲的袖子看着她,他不懂一向很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这么失态。
“只是看见熟人过来打个招呼罢了,何必这么紧张?”
“当年,当年……”
“当年?”姝萱挑了挑眉毛,笑着道:“当年我们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你只是从我这里买走了一颗种子,而我也能得到报酬,仅此而已。”
听见姝萱的话,妇人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她在心中不停的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
“过去的已然过去,人要向前看,你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看来酒娘,哦,不,宋夫人,现在似乎过的不错。何必还用以前的事情折磨自己呢?而我只是看见熟人打个招呼罢了,毕竟也算相识一场。”说完,姝萱抱着荀转身离开,在整个过程中,荀都紧闭着眼睛假寐。
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妇人的眼眶有些湿润。云姑娘还是像以前那样,二八少女的容貌,可是那么多年却依旧没有变化的容颜,不会让人羡慕只会让人心生恐惧,可就是这样似妖的少女却让她的人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是感激的,可同时她也会害怕。妖吗?那个少女是妖吗?
“荀,看来我又吓到人了,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姝萱耸耸肩,貌似不在乎的说道。
“你是好人?我怎么不觉得。”回到住处,荀就不那么拘束不敢说话了。
“我难道不是好人么?荀,你看,酒娘现在多么幸福。”
“她的幸福是拿什么换来的?你还不清楚么?”荀又有点想翻白眼了,只是她终归只是一只猫,没有眼白。
“哼哼……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况且那是她想要的不是么?那是她心底最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姝萱冷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的,只是看付出的多少而已。有人不论怎样,付出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她,即使付出所有也无法得到她想要的,虽然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换回。
“云,你又偏执了。”
“或许吧!不过,荀,你只是一只猫,能不能有点猫的样子啊……”
皓月当空,姝萱素白的纤手里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盛着花雕的白玉酒杯站在窗前慢慢啜饮着。看着天上悬挂着的满月与不怎么明亮的星辰,她眯着眼,似在回想着什么,半晌,她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
“呵呵……九娘?酒娘?宋夫人?呐……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