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娘轻摇臻首,就是不愿意。这不是她做过的,她不要画押,一旦在这供词上按下手印,那么她便真的万劫不复了,究竟是何人狠心如此,竟陷害与她,弑父的滔天大罪,她一个弱女子,怎能担待的起?

她不能,不能。

师爷见酒娘迟迟不画押,有些不耐烦,他上前拉住酒娘的手,想要让酒娘画押了事。

酒娘攥紧拳头,咬着唇,眼闪泪花的拼死抵抗着。那模样,着实有些楚楚动人。

师爷见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时有些不忍,可是大人吩咐的事情却是要照办的。想了想,师爷就那样拉着酒娘的拳头沾上红泥,压在供词上。

酒娘见此,颓然坐在地上,闭上了眼。此生,就算是死,她都背负上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罪名,即使到了九泉之下,她也不能摆脱。这,这可怎生是好?她顿时有些心如死灰。

原本以为的青天大老爷,竟如此草率便认定了她的罪名,她真的想仰天长笑几声。她酒娘一生悲苦,却从来不曾想过,到头来竟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时也命也,难道这便是她酒娘的命?酒娘心里涌起一抹不甘,她虽过了女子最韶华的时候,可也不过双十,她是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要死,不想死。

齐秀才答应会来提亲,他答应月末便来向她父亲提亲,求娶与她。她的另一番人生将要开始了,怎能在看到希望的时候便就此终结。

苍天,你若是有眼,便救救酒娘吧!酒娘什么都愿意付出,只要能活下去。她要找到,那个陷害她的人,她要找到真正杀害父亲的人。

姝萱在公堂外看见那县官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便草草结案,给酒娘定下罪名,她心中冷笑,这般的人竟是朝廷命官?若是这样的官再多些,怕是轩辕氏的天下便要走向衰亡了。

如此看来,她只是观望已然不成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坚忍的女子,若是就此被冤枉而死,那就可惜了。

可是就在姝萱方想开口喝止想要将酒娘押入大牢的官差的时候,一声焦急的声音响起。

“慢着……”一个男子清俊的声音响起,他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闯入公堂,几步走到酒娘身边急剧的喘着气,像是他才从什么地方匆匆赶来一般。

男子“噗通”一声跪下,道:“大人且慢,小人有事禀告。”

“堂下何人?”县官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公堂上的男子,只觉得有些眼熟。

“在下何昌宗。”男子高声答道。

县官沉吟,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这不是镇长家的公子嘛,难怪有些熟悉。镇长他前不久也见过,为人较为严肃公正,口碑极好。只是平日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管理家事,家中的大小事物均有其发妻何夫人打理。

他曾听自己的夫人说过,镇长的母亲与发妻,对这个家里的独苗极为宠溺,可谓是有求必应。养成这何耀宗嚣张跋扈的性子,在镇长府邸里面耀武扬威不说,在外面也没人敢招惹他。又贪花好色,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他府中有名分的已然八位,那些个没名没分的却不知凡几。

不过尚还算好点儿的是他自命风流而不下流,倒是没有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来。不过也只是表面罢了,只要是看上的女子,他暗地里也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逼人就范就是了。不过,他在外虽是如此,可在家却哄得何夫人与何老夫人极为高兴,只当是他喜好玩乐,还是乖巧听话的。而跟在他身边为虎作伥的跟班,也不会揭穿他,还要帮他掩护。别的人也不敢在老夫人与何夫人面前嚼舌根子,他的那些作为自是不被家人知道,而镇长常年忙碌,就更加不会察觉到什么。

想到这里,县官有些皱眉,这么一个小霸王,怎么今日竟闹到他这里来了?可是碍于镇长,他也不好直接将他轰出去,这真是让他有些为难。

唉,县官心中叹息。罢了,便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你因何事扰乱公堂?”

何昌宗抬头直视县官,朗声道:“在下是来做酒娘的人证,我昨夜去醉香坊找酒娘的时候,酒娘便将那根桃木簪送给我当定情信物。我昨儿个去的时候,许多人都见到了,当时酒坊内还有不少客人。”何昌宗略一沉吟,继续道:“齐秀才昨晚也见着我跟酒娘在一起,他能作证,那时我手上这支桃木簪还簪在酒娘的发间,齐秀才离开后,酒娘便将这根桃木簪赠给了我,我们,我们已私定终生。大人,您要明察啊!您面前的那支桃木簪,说不定是有人想要陷害酒娘,才故意仿造的,可能是那人知道刘达对酒娘并不好,想要借此将杀人的罪名推到酒娘身上。”

“那她为何当时不说已把这桃木簪送给你?”县官有些想不通。

“大人,您有所不知,在酒塘,这私定终生可是不合礼法的,这酒娘要是说出来,便会坏了名节,被人唾骂,酒娘不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事关人命,我却不能不站出来将这一切说出来,我今日便去寻个媒人去酒娘家提亲,如此便可算名正言顺了。”

县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难道真的不是酒娘?

姝萱站在公堂外淡笑,好一个何昌宗,竟然敢为了酒娘做这般事情,酒娘方才看那桃木簪的眼神,分明那支桃木簪便是酒娘的,这般睁眼说瞎话,还将一个身有功名的秀才拉下水,真是……胆子够大。

最后,事情竟是那样不了了之,像是一场笑话一般,因为何昌宗的供词,酒娘被当堂释放。只是这调查,还在继续,这便是县官该头疼的事情。

酒娘回到家中,陈氏便又是一阵打骂,说她是扫把星是祸害,害了她的父亲,只是酒娘什么都没有辩解。随即,陈氏又是话锋一转,说她私德败坏,竟与人私定终生,实在是有辱家门。后来又不知道念叨了几句什么,酒娘没有听得真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她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面对着陈氏和小香,她麻木了,面对福管家的关切,她只觉得作呕。

在公堂之上,何昌宗的话她不能反驳,她知道他是在救她,即使那般讨厌这个男子,可是她还是忍下了,上天终究待她不薄,送了个救星在她的身边,而她一直牵挂着的齐秀才,她没有看见。

离开的时候,她浑身虚软,只觉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没有半点力气。

她记得她问何昌宗,他手上那支桃木簪从何而来。

何昌宗笑了,言道:“我早就命人照着你头上的样式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桃木簪,用以慰藉相思之苦。今儿个陡然听闻你父亲之事,我便心生此计。我不信你会杀人,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哪怕是这欺骗朝廷命官。”

他那时眼眸清亮,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嚣张跋扈,他的认真专注她看见了,他深情的话她听见了,他说:“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你,至少还有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永远信着你。”

她的心狠狠的颤抖着,连带着眼眸也有些湿润,她想要被相信的那个人不在,而她一直厌恶着的人竟是如此相信她,又在公堂上无所畏惧的说着谎言,救下了她。她该哭还是该笑?

最终,她狼狈离去,不敢再看一眼何昌宗,她怕,怕自己会被动摇。

这样的男子不是她的良人,永远不会是。他是镇长的独子,家中又是妻妾成群,谁能保证他对她便是真心的?或许他只是一时新奇,才会对她看似深情。若是那阵新鲜劲过去了,她只会在她的后院老去,红颜枯骨,那不是她能承受的。她不敢想象,在那深宅大院中,她会不会变得可憎,会不会因为嫉恨去与他的其他妻妾争宠,抑或是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她这辈子想要寻找的,不过是一份安稳,一份深情罢了。

何昌宗,你我之间只能是阳关道,独木桥,永远不能有交汇的地方。

冷月如霜,在这六月的天儿,竟然生生的让酒娘觉得冷,她站在窗前,只着单衣,那般的清冷。

她心中抽痛,可是却只能暗自忍受。

待得明日,去寻齐秀才罢,今日公堂之事想必他也听说了,她必须要去解释,不能让她误会了她去。她心系的只有他,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心爱的桃木簪给何昌宗做定情信物,这一切,都是何昌宗为了救她而编出来的谎言。

翌日,清晨。

酒娘早早便等在青衣巷,齐秀才近几个月来一直去县学里努力用功,准备参加这次的秋闱,好搏个功名前程。而这青衣巷,则是他每日必经之地。

远远的,酒娘看见一抹深灰色的影子,她急忙迎上前去。

“齐哥。”酒娘低声轻唤。

齐秀才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显清俊的脸庞,只是他的脸色却是有些憔悴,似是累极。

待看清眼前人是酒娘,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的不好,他语气有些僵硬地道:“是你,你还来寻我作甚?”

“齐哥,我是来向你解释,昨儿个那何昌宗……”

酒娘的话还没有说完,齐秀才眼眸暗沉地打断了她的话:“何昌宗?哼哼……你是来告诉我你们将要成亲的消息吗?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走了,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的话,你也不必留下来,我对你的事情已经不在意了。”

“你说什么?”酒娘闻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水眸,她无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我说的很清楚了。”齐秀才说完便想离开。

酒娘上前挡在齐秀才的身前,道:“齐哥,我与那何昌宗之间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他在公堂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救我,我从来没有与他私定终生,若说是私定终生……”酒娘咬紧下唇,面色有些难堪,继续道:“齐哥,我只与你如此。”

“茯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与你私定终生?我们之间既没有交换信物,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齐秀才冷然道。

酒娘闻言泫然欲泣:“齐哥,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这些,可是我们心意相通,你也说过要去我家提亲,现在你怎么这般说?难道你要将我们往日的情分一概抹消?”

“我?”齐秀才冷笑着反问:“怎么会是我将一切抹消?明明是你,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经营着醉香坊本就失了一个女子应有的德行,还与客人之间言语调笑,你这般与那卖笑的女子有什么不同?都是水性杨花不守妇德,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要再卖酒,若是我以后功成名就,人家知道了你的事情,该怎样想我?只怕是会看不起我,更何况,今日之后,你与那何昌宗传出了这等下作的事情,你还让我怎么想?不若我们之间就此作罢。我已经受够了。”

“齐哥……”酒娘强忍的泪终于滑落,她哽咽着道:“你这是在嫌弃我吗?你明明知道我是被迫抛头露面,我也不想的,你以前明明不在意,怎么……”

酒娘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齐秀才的怒吼声打断,“我是男子,怎能不在意,我那时不在意是因为你只看得到我,现在,你有了何昌宗这个镇长的公子,你怎么还会看上我这个穷酸秀才?哼……”

齐秀才一通怒吼,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