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极其小而清冷的声音传来,酒娘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在地上,道:“你没有证据。”
小香闻言一怔,继而冷笑:“证据?哼哼,我便是证据。”
酒娘从地上站起,顺便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继而,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小香,温柔一笑,就像她以往的模样,淡定而从容,绝美的面孔上无喜无怒。
“是吗?原来你就是证据啊!”酒娘继续淡笑。
小香看见酒娘现在还能笑的出来,一时只觉得诧异万分,接着便毛骨悚然,心下十分慌乱。
可是小香却不想在酒娘面前表现出来自己的胆怯,她上前一步,挺起胸膛,斜睨着酒娘道:“没错,只要我说出去了,肯定有人相信我。我告诉你,今日的事情你最好是当没有看见,否则的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不会……手下留情?”酒娘低声的呢喃。
看着愈发诡谲的酒娘,小香只觉从脚底泛起一抹冷意,直逼头顶。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心下惶然更甚。她怎么以前都没有发觉,这酒娘还能这般的骇人,她不是一向逆来顺受从不反抗的吗?怎么这老爷一死,她竟是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当下,小香也不愿意与酒娘多做纠缠,想要越过酒娘离开此处。再在这里待上一阵儿,恐怕她不只是心下惶然,而是心生恐惧了。
小香急急的向前走,突然她觉得脚下绊到了什么,身子不可抑制的向一边倒去。
此时她的身体不由控制,可是脑中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出这里的全景,她与福管家在这里偷情许久,自是知道,就在这附近,有一口枯井,一个不知道存在了多少个岁月的废弃枯井。
她脑中闪过诸多思绪,可是事实上,不过一个瞬间,她便跌入了枯井之中不见了身影。
酒娘惊骇欲绝的上前,可是入眼的却是一片黑暗。
突然,她耳朵微动,便听见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在她身边不远处。
午夜,冷风习习。
酒娘恍若游魂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若是仔细看上一看,便可以发觉她的身形在颤抖。在这月色暗沉的夜,她的身体颤抖的竟是那般剧烈。
待得酒娘回到房中,点上烛台。
一瞬间,昏黄的光亮溢满整个屋室。酒娘的面庞也无可遁形的显现了出来,那般的清晰。
几滴腥红在酒娘的脸上,像是诡异迷魅的朱砂痣一般,惑人心神。可是仔细瞧上一瞧,那根本不是朱砂痣。那是——鲜血。再往下看,酒娘纯白的衣衫上也满是喷溅的鲜红,那般的触目惊心,像是开在雪地上的红艳的寒梅一样。
酒娘抬起双手,满眼的湿意,她的嘴唇颤抖着。
突然,酒娘发了疯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衫,外罩的纱衣,襦裙,直到脱的只剩下里衣她才停了下来。
又怔愣了许久,她嘴角溢出一抹涩然的笑意,她无声的笑着,一行清泪顺着她苍白而绝丽的面庞滑落。
“毁了,什么都毁了……哈哈哈……”酒娘骤然放声大笑,笑得那般凄绝而又歇斯底里,她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不是吗?
她曾经期许的未来,她曾经想过的美好。都毁了,什么都没有了。也许她不应该抱有任何的希望,就让她在黑暗的地狱里沉沦,直到生命的终结。
为什么?上天给了她一点看见幸福的希望,却又无情的夺走,她还不想放弃。齐哥曾经在花前许诺,必不负她,与她牵手一生,不论如何都不放弃。
曾经的诺言像是镜中月,水中花一般,虚无缥缈又易碎。
不,不……她不甘心的,她的一生还没有开始便这样完结,她怎么能轻易的放弃。再争取一次?她可以离开这里,她可以央求齐哥带着她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简简单单抬起头,挺起胸膛的活着。不要像现在一样仰人鼻息,卑微到尘埃里。
只是,她要离开也是光明正大的离开。
明日再去找齐哥一次吧!就当是最后的努力。
若是还不成功……酒娘轻咬下唇,有些进退维谷。若是齐哥不愿意跟她一起走,那么,天高海阔,她一个人去闯,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子。她不该这般的命运,她不信命。
酒娘看着狼藉地躺在地上的沾着血迹的衣衫,眼里闪过一抹冷冽的坚定。她寻出一个火盆,将血衣扔在里面,然后冷然的吹着火折子,扔进火盆。
火舌瞬间将血衣吞没,纯白渐渐被热烈的红覆灭,慢慢的化为黑灰。
突然,她想起那个鬼魅冷然的少女说的话:“我等着你。”
那少女到底是什么人?那般的笃定,竟是一语成谶。
若是她想要光明正大的离开,那便要排除身边的障碍。
想起今晚方知道的事情,酒娘眼中染上一抹冷戾。就这样离开吧!为父亲报仇之后了无牵挂的离开。
酒娘便这样做了她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而这一决定竟是影响了她的一生,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原来,确然有些时候,人间的情爱痴缠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
翌日正午,齐家客栈。
姝萱看着面色苍白的酒娘,淡淡一笑。
“喝杯茶吧!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姝萱端着一个透明的杯子放在酒娘面前。
酒娘勉强一笑,端起茶杯,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里面会有花?”
“这里面有玫瑰、菩提叶、迷迭香、甜叶菊。”姝萱稍顿,继而看着酒娘莞尔一笑,竟是没有平日里的清冷,这一笑让她看起来像是这般年纪应有的韶华无双。“这些花茶调配在一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尝尝吧!”
酒娘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自是也没有注意到,这茶杯的清亮透彻,是她生平仅见。
姝萱看见酒娘的动作,无声的叹了口气,她专门托人制作的玻璃杯,费时许久研制的花茶,酒娘竟是不怎么欣赏呢!可惜了,她这花茶可是不多呢…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酒娘的面色更加的苍白了,像是被风一吹便能摔倒在地,不,她已经快要奔溃了呢!到底什么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呢?姝萱勾唇,端起玻璃茶杯细细的品着花茶那淡淡的清香。
“呜呜……”酒娘突然捂着脸失声痛哭,她趴伏在桌子上,肩头耸动,呜咽的哭泣声不停的传来。
“唉……”姝萱长叹,接着将茶杯放下,道:“何苦?”
“他不要我了,齐哥不要我了……”酒娘一边哭泣一边说道:“今日我鼓起最后的勇气去找他,可是他说他早就不喜我抛头露面,做些个女子不应做的事情,德行有失。他还说,他的母亲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是酒塘富户柳家的大小姐,他,他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他说我值得更好的男子,他说祝福我和何昌宗百年好合。我告诉他陈氏给我说了丧妻的王屠户,他只是稍一怔愣便恭喜我。”
“他也知道那个王屠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能那么平静无波的恭喜我?他怎么能?”
“难道,我们过去的情分对他来说竟什么都不是吗?”
“为什么男子总是薄情?父亲负了母亲,他又负了我。”
酒娘断断续续的絮叨着,姝萱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她心中微冷,道:“他要考取功名,他需要钱。不仅是去西京的盘缠,还有上京之后各方的打点。这世上,男子本就薄情,为了他要追求的功名,他能牺牲所有,更何况只是你一个小小的酒娘,待得他功成名就,他能得到更好的女子。”
酒娘闻言怔愣的抬起头,只见她这时满脸的泪水斑驳,一双翦水双瞳被洗礼过后更显清透。
“哈哈哈哈……”酒娘轻笑几声,道:“原来是这样,我是他的负累是吗?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摆脱我。”
“他心里从来没我,所以他能那么随意的便甩开我,将他对我的誓言抛之脑后,去娶另外一个家境殷实的女子,是吗?”酒娘终是绝望了,父亲死了,陈氏把持着刘家,她能最后依靠的齐哥也抛弃了她,那她还这般活着做什么?
她做了错事,她心里有些愧疚与害怕。她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一生吗?
酒娘凄绝地笑着,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不可抑制地滑落。
“云姑娘,我愿意与你做交易。”这算是她最后能做的了,将害了父亲的凶手公之于众,让父亲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皓月当空,繁星缀在夜空中明明灭灭,纵是不如明月那般皎洁,却在闪烁间吸引着人们的心神。
“我要做什么?”
“我卖给你一粒花籽,只要你用心养护,它就可以实现你心中所想。”姝萱的话语轻柔而缓慢,飘渺而淡然。
“可是,我没有钱,我没有钱来做交易。”酒娘为难的看着姝萱,这么多年,她只能算是酒坊的一个帮工,根本没有薪金不说还什么事都要做。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刘家不养闲人,想要有饭吃就要做事。可是她也是刘家人啊,她是刘九娘,是父亲的女儿。但自娘死后,她连刘家人都不是了。
“钱?跟我做交易可不是用钱的,我要的东西可比钱要有价值的多。”姝萱神秘一笑,静静的看着酒娘苍白的脸庞。
一听不是要钱,酒娘更加紧张,她除了这条命外,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不,或许她的命也是不值钱的,最起码除了她之外没人会在乎。
“不要紧张,我要的是你的灵魂。”姝萱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管她的话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灵魂?那我不是会死么?”不说还好,一说酒娘只有更紧张。
“这一点你放心,我要的是你寿终正寝后的灵魂。不过你可要想好,人死后灵魂离体,无根的灵魂将堕入轮回,转世投胎入下一世,可是若跟我签订契约以后,你死后灵魂可就不会入轮回,只会落得个灰飞湮灭的下场,无法投胎转世。你,可想好?”姝萱不由有些无奈,其实她也不愿做这么恶劣的事情。
闻言,酒娘的神色更加苍白,她好似感觉的不疼痛似的紧紧咬着下唇,直到浸出了点点血色。
“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酒娘看着远处的虚空,漆黑如墨的也像是能吞噬似的,吸去了她所有的心神,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抑或是她什么都没有想。一直以来她都是卑微的活着,循规蹈矩,深怕惹怒了父亲和李氏。可是现在,她看不到自己的将来,她不想死,即使活得辛苦,她依旧不想死,她想活着,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