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晚风由爽渐冷,酒娘身上的单薄且湿透了的衣裳,让她不可抑制的开始发抖。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尚还不觉得,现在反而冷到让人受不了。
酒娘拖着疲累的身子,从后门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家里本来也就没什么人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此时才回来。
褪去依然泛着潮意的衣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雪白的里衫套在身上,只穿着里衫的酒娘,满脸颓色地坐在软榻边。她是真的有些累了,不仅是身上的疲惫,心中的空乏更是让她连动一下都觉得力不从心。
突然心中一阵燥意,酒娘觉得自己有些口渴,她端起矮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一饮而尽,像是犹有未尽般将整壶凉茶喝完才停歇。已然凉透了的茶让她心里的燥意有了些许的平复,只是那种冰凉让落过水的她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若是我同她做了交易,是否能摆脱现在的一切?我能不能相信她?”酒娘略带烦躁的问着自己。
酒娘不知道自己是否应相信那个女子,那个救了她却让她有些畏惧的女子。可是如今的她还能怎样?她都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一粒小小的种子能知道什么?况且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能做,她还有父亲,虽然父亲什么都不管,心里只有酒,任继母虐待她却从来不说什么,让继母更加的肆无忌惮。可是她却不能背弃父亲,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她不能枉悖伦常,弃之不顾。更何况,在这世上,女子若是私逃,名声也就毁了。奔者为妾,她要走也只能光明正大的走,可这谈何容易,不说父亲,就那视财如命的继母,也不会轻易放她走的。若是她逃了,以继母的性子,不仅不会放过她的,还会极力抹黑她。她能逃到哪去呢?她已经被逼上绝境了,没的选择。她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什么也不能做,连这唯一的希望怕是都抓不住了。四日,四日之中,能有什么改变,难道她真的只能认命了吗?任继母安排她的人生?用她换取利益?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一日之间,她本已绝望的心,看到了点点的希望,她极度渴望将那已然萌芽的希望紧紧攥在手中,可是现实却又让她不得不将希望的种子扼杀在萌芽之中,颓唐的心,真的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起伏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啊!我没得选择。”酒娘从软榻转而坐在床边,一行清泪终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原本清亮的眸子,如死灰般没有任何光彩。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泄露她心中的脆弱绝望。
“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我所求不多,真的不多。”
“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屈服了?”
“我不甘心啊!”
酒娘一直在低声呢喃着,进退维谷的她,累了,也倦了……
窗外的一轮明月溢下点点银辉,透过窗子落在地上,蕴着淡淡的月华,在这六月的晚上却生生泛出些许冷意。
姝萱对酒塘已然没什么兴趣了,不过三四天就将酒塘较为有名的地方逛了个遍,只是那神山却是没有再去,要是再遇到个受伤的飞禽走兽之类的,就比较郁闷了。虽然这没有泡成温泉,也算是憾事一件。
是的,姝萱很抑郁,后果……很严重。不仅让自己没了吃美食的胃口和四处游玩的精力,也让那些使得她心情抑郁的人,下半生只能活得悲愤。
白日里,姝萱依旧抱着小黑在状元楼的大堂里用膳,碰到几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却不是被调戏,而是被调笑。一般情形下,总是会发生什么美人被调戏,有过路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温文公子或潇洒的侠士出来解围,进而才子佳人,英雄美人,花前月下,成就一段佳话。可是到她这儿,却只是一帮下作的痞子调笑她,七嘴八舌的说着她貌本无盐,还装什么绝世佳人之类的混话。姝萱自是表面淡然,不理会那些人的污言秽语,可是心里却依旧暗自气结。她是不美,可是那些人的话说的也有点太难听了。见姝萱不予理会,那些人却也不懂得见好就收,还兀自调笑喧哗着,惹的姝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大动肝火。
于是,姝萱的怒气忍不住了,那群人遭殃了,轻轻地挥了一挥袖子,她便头也不回的上楼回自己的客房。
只是轻轻一拂,外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什么,可是混着汨罗花粉的香风便已是拂过那些人。
汨罗花花期不长,一年只开一次,一次只开三朵,一朵绽放六瓣,不过日出日暮三个轮回便凋零,果实伴着花根而生,如黄豆粒般大小。汨罗花香味异常浓郁,深紫色的花瓣带着些许神秘的色彩,其实汨罗花也确实神秘,最起码这世间知道这花的怕是没什么人吧!而产汨罗花的地方也自是危机重重,不仅有天然雾瘴,还有珍禽猛兽,极少有人能闯的进去,姝萱能得了这花粉,个中缘由实难为外人道。汨罗花粉有着编织噩梦的功效,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恐惧的事物,而汨罗花粉却会将那些你心中恐惧的一切在梦中重现,若是在梦境中能克服恐惧便罢,若是第一次克服不了,便会在以后的每天做相同的噩梦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姝萱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没有要这些人的性命却让这些人生不如死。人若是要能轻易克服心中的恐惧,然那些事物,还能被人们所惧怕吗?这些人中,该是没有人能挣脱那些幻境吧!每天都会做噩梦,想想确实让人心生怯意。而汨罗花的花瓣看起来美丽,却是剧毒无比,中毒之人在三月之内便会形容枯槁,慢慢死去,这世上只有蟹爪兰的茎叶能解其毒。
这蟹爪兰却也不是善类,它伴着汨罗花生长,花瓣为八个细长的绛红色的像爪子般的花瓣,花径上只有两片心形的墨绿色的叶,果实在花调零之后一月成熟,成熟之后便会落下,呈纯黑色。蟹爪兰花瓣上有一层几不可见的绒毛,用手触碰便会中毒,这毒会让人身处于遥不可企及的美梦中,直到心力衰竭而死,一般中此毒的人根本不会察觉自己中毒,幻境即现实,现实即幻境,要说杀人于无形,这蟹爪兰要比那汨罗花还要毒上三分。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没有什么是能逍遥世间没有任何天敌的,即使是这么毒的毒物依旧要相生相伴方能存活,不能不说创世神造物的神奇。
姝萱这一举,着实是有些稚气,她自许多年前,便不再在意任何外在的东西,若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今天却应一些人对她容貌的调侃而动了火气。可见,虽算是这世间年龄最大的女人,却也还是会在意别人对她容貌的看法与评价,说来说去,姝萱到底还是一个女人罢了。而女人,不生气则已,一生气便不会轻易罢休。还是古人有先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小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貌似无盐?”姝萱将小黑举到自己面前,有些孩子气的问道。而小黑只是半睁眼看了姝萱一眼,三瓣小嘴无声的蠕动几下又闭上眼,任姝萱再怎么折腾也没了反应。姝萱也没有太为难小黑,毕竟小黑还受着伤。
将小黑放在床榻,姝萱坐在了椅子上,托腮在沉思着。良久,淡笑出声:“今儿个还真是不应该,是我做错了啊!那些人就算是地痞流氓平日里不做好事,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原是不该受那种折磨,只是这做也做了,没法子补救了!”
“什么时候竟这么心浮气躁了呢?青,我现在的样子,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丑?”姝萱呢喃低语,脸上带着恬淡的笑,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一样,那笑容中满是幸福与畅爽。
爱,是她孤独的行走于这寂寥的人世间的唯一的勇气。她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那个用刀刻在心间的人,虽是鲜血迷漫,却又带着惨烈的爱恋。若是没有那样的痛,那样深沉的爱,她怕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早就归于混沌之境,往生鸿蒙之初了。
只是她现在还活着,活着追寻那希望,唤回爱人的希望。
“青,你是不会嫌弃我的吧!你一定不会的,你说过的。”姝萱的眼中似是落入了星辰般,繁星闪烁。像微风轻拂,细水长流般的淡笑,让她整个人有了生机,不再那么空洞僵硬。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独自在人世间孤独地活着。看云卷云舒,白驹过隙,万物的生长凋落,时间的无情流逝。而,自己却永远停滞,不死不灭。
“叩叩叩……”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姝萱的沉思。
姝萱并没有马上去开门,而是回了一下神,才起身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该是那个酒娘来了吧!”
果然,打开门,门后站着清减了许多的酒娘,其实不用看酒娘的形貌,也可以想见她现在过的非常不好,毕竟也是自己的父亲去了,不论如何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进来坐吧!”姝萱早知酒娘会来,自是不会惊讶,只是似平常一样打着招呼将酒娘迎进来。
待酒娘入座之后,姝萱唇角勾笑,语气淡淡带着几多悠扬的意味,“你……可是想好了。”
“人死如灯灭,死后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想好了!”酒娘的声音虽温柔却坚定,眸中也闪耀的一丝希望的光芒,让酒娘略显憔悴的脸庞也变得有了些许活力。
姝萱也有些欣赏这个看似柔弱却又坚强的女子,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以为她是什么妖魔鬼怪,不吓晕过去已经算好的了。而酒娘,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然决定与她签订契约,不能不说她果敢坚强!
“这是一颗的种子,将你的手伸出来”只见姝萱手里拿着一粒指甲盖般大小的纯黑色的种子,黝黑发亮,透着股冷然之感。
看着颜色深沉的种子,酒娘心里泛起一股子冷意,但她还是依姝萱之言伸出手,只是那如凝脂般玉白的纤手却几不可见得有些颤抖。
“这颗种子能为我做什么?”酒娘有些害怕,却还是强自镇定。
姝萱笑了笑。“你内心最深处的念想,它能为你实现。”
语毕,姝萱用随身带着的小刀迅速地划过酒娘食指,鲜血瞬间冒出。姝萱将酒娘的血滴到种子上,种子吸收了酒娘的血液,颜色霎时变得暗沉,带着暗红色的光晕,透着点点妖异,让人观之不禁有些脊骨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