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殿顶异客

徐纤纤的双眼红得如要沁出血来,死死地瞪着段山远,雪亮的恨意如刀锋上冰寒的霜雪,几乎要将人心都冻住。

“为什么?!”恨极而发出的嘶嚎之后,又是一道惊雷。

段远山的身影僵住了几秒,继而踉跄着往后退去,一股脑倒在地上,徐纤纤的血顺着雨水仿若噬人的沼泽,渐渐地涌向他,似要将他拖入罪恶的深渊。许是手沾到了淋漓的血,他惊恐地抖若筛糠,口大张着无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往那马背上爬,冲上去的那群贼人见状,皆大吼,“别跑!”,脚步如飞,溅起黏厚的泥水。

雨越下越大,秦缃耳边为雨声所充斥,聒噪得让她脑仁隐隐作痛,语嫣直觉身上冰凉刺骨,一颗心更是如蒙了一层寒冰。

秦戈见状,心上像被谁狠狠擂了一拳,骨节都碎成齑粉,雨水似将他的知觉都冲散了,只剩一片苍茫的空白在脑中。

徐纤纤惊恐的在雨水里挣扎,却仍自破口咒骂那个因财背弃她的男人,“你死后活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用不得超生!畜生!畜生!说好一起走的!!……你竟敢害我!”嘶哑含糊的声音渐渐凝成呜咽悲痛的恸哭,“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秦府要亡了!要亡了!”

秦缃似乎明白了一切,心中惊痛若刀绞,秦家,要亡了?!

秦戈的嗓音似被天空那道凌厉的闪电勾破一般,“娘!不要!!!”他疯了似的朝她奔去,在雨幕中横冲出一条道来!

秦缃与语嫣紧紧拥在一起,心中被冷雨浇得若寒冬腊月,茫然无措、忧切疑虑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似乎眼前就是千丈悬崖,顷刻间就会覆灭成灰。

段山远回首笑得狰狞扭曲,双眼闪着饿狼的惨绿的光,“你们都去死吧!”他猛一甩马缰,本就狂躁不安的马嘶鸣一声,猛一发劲,被闪电灼烧后的麻绳早不堪重负,立时断了开来,那一车财宝就瞬息间隐没在绵密的雨帘与黑暗之后。

那些贼人失望地怒吼起来,他们已丧失了理智,转头恶狠狠地盯着秦缃与语嫣,有狰然可怖的邪笑,秦缃头一次感到这般恐惧,似被一条大蛇吞住心一般,危险步步紧逼,她与语嫣已无路可退。

秦戈猛地冲到徐夫人身边,惊恐万状、愧悔万分地托着她,粗眉再不复笔直,几乎要拧成一团,眼中所有的坚定与乐观都化为乌有,直若烧烬的残灰一般,黯淡幽沉,脸上挂着的已分不清雨泪。他十指猛烈颤抖,一时竟撕不下自己的衣摆,慌乱地泣不成声。

“娘,你撑着!儿子这就帮你包扎!”他强笑,像是在安慰她,其实更像是安慰他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血却仍从她指尖汩汩而出。

徐纤纤的面容渐渐苍白,被灼亮的闪电一照,通透得似薄薄的棉纸,唇上更是毫无血色,如落了一层白灰,雨水怎么也冲刷不去。她勉力睁开疲倦的眼,嘴中喃喃,声音被哗哗的雨水吞没,秦戈忙叫她不要说话,一边慌乱地将从衣摆上撕下的碎布给她缠住伤口,月白的锦缎上瞬间开出一朵妖冶鲜红的花来,迅疾被鲜血染透。他惊恐莫名地大喊:“不要!不要!血快给我止住呀!”

徐纤纤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疲倦地抬起左臂,扶上他的额发,将他因雨水打乱的鬓发理好,眼里燃起微弱的慈爱,双唇无力地张合。

秦戈嘴角抽搐起来,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面容悲痛得扭曲,俯下身来,“娘,我在这儿……”

“玹儿,是娘对不住你……我知道你恨娘……娘也认了……终究是娘错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娘……娘再不能陪着你了……”她狠狠一捏他的手指,眼中迸出恨意冷冽,但终究湮灭了下去,“玹儿,一切都是娘咎由自取……你不要为娘去报仇……娘不想你有事……你只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娘就安心了……”声音渐次低下去,她双眼空洞茫然地盯着天,含着一丝深深的遗憾与不甘,闪电如银蛇滑过,她的脸凄楚而哀切,似一个停在半空哀凉未完的手势。

那只被秦戈紧握着的手一分分被雨水夺去温度,秦戈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强忍着呜咽,面容痛苦至极点,伏在徐夫人身上,秦缃唯见他肩背痉挛般的耸动,支离悲切得令人不忍再多看一眼。

为闪电照彻的雨帘冷若寒冰,将悲哀定格,秦缃眼底灼热,垂首落泪。这一切何尝不是因她而起,若那夜她没有目睹那一幕,没有让段山远留下环佩,甚或不那么好奇,都不会有今日,秦戈的娘,因为自己而永远离他而去,从此他会深深地恨她吧……心上像被一颗锋利的银针刺穿,却不见一滴血,痛楚深入骨髓,几乎要置她于死地。

贼人们的影子若一尊尊墓碑伫立,是暗夜鬼魅之影,被雨水浇洒得透出死亡的气息,一双双凶光毕现的眸为闪电映得惊悚嗜血,视线齐齐射在地上余下的那堆金银珠宝上,目光从秦戈背脊上掠过时,寒意如小蛇蔓延,秦缃似乎都闻到了血腥气。

离得最近的一个矮个子最先朝那堆财宝饿虎扑食般扑去,疯了似地将金银往怀里揣,装满了又往衣袖里甚至裤腰里塞,站起身来不住有断裂的滚圆珍珠与玉镯掉落,胡乱跌在泥水里,闪着诡异的光,是其余几人致命的诱惑。

一道惊雷撕开雨声,其余几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直似离弦猛箭,争先恐后地朝那堆罪恶飞扑而去,手中利刃纷纷亮起,寒光交映,冷雨淋漓,叶落纷纷,脚下飞溅起水柱如花,一时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哀嚎遍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秦缃冷冷地注视着生死,几乎要大笑起来。秦戈就在一旁不远处,他们视若无睹,只红着眼互相厮杀,不知谁的血溅在谁的头上,凄厉的嘶喊似惹怒了沉沉惊雷,银蛇划过天际,仿佛是天空无声的冷笑。

秦缃脚下有一点一点的力量在聚集,她费力地与语嫣撑着从地上站起,湿透的衣裙如铅般重,脚步都迈不开。

一场厮杀过后,唯剩下最凶邪的三人,他们从血肉模糊的尸身怀中夺过金财,笑得狰狞,一只眼觊觎对方怀中,另一只眼留意着对方已钝的刀锋。

秦缃右眼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心里空落落地发慌,全身的毛孔似都张开,寒雨无隙不入,她几乎要惊叫出来,一人已朝秦戈缓缓走去。

“秦戈!”秦缃嘶声力竭地喊出,方才恢复的那点力气都被耗尽,那人迅猛抬脚往秦缃身上狠狠一踢,用力极猛,以致秦戈退了有五步远,那人望着徐纤纤腕上的翡翠玉镯,眼中射出绿光,猛发力就要将镯子从她手中拔下,奈何拔了几次也未拔得下来,那人高高举起镰刀就要往徐纤纤惨白的臂砍去!

秦缃睁大了眼,一声震天怒喝惊彻暗沉天际!

升龙殿风岚四作,满朝文官的紫纱高冠被卷得四散零落,武官的镶金佩剑也都摇晃不已,众官皆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风力,原本整齐的列伍乱成一锅粥,不少胆小的紧紧抱着盘龙金柱上,御座前的双双金鹤也左右轻晃,镂如意云纹的博山香炉倒在一旁,压着了侍婢的裙裾,沉水香撒了一地,香灰被风卷起,迷住众人眼眸。

玄武冷眼怒视满朝混乱,仍自端坐在龙座上悚然不动,凭着一股力道与强风相衡,这道风岚来得如此诡异非常,绝非平日里能遇,更蹊跷的是,于这岚风之间,有股如山倾覆的强大气道,即算是玄武,心神亦为之震颤。

殿外云影遮蔽纷乱的百花,一下子暗沉下来,立侍殿外的太监宫女皆不惜冒上之罪慌乱失仪,尖叫呼喊连连,惊恐莫名,皆抬头指着殿顶!

玄武盛怒之下,一掌重重击在蟠龙含珠的金座扶手上,发出沉厚的巨响,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殿顶琉璃瓦微颤。

“大胆!”

满朝文武皆惊恐万分,纷纷磕头如捣蒜,有些甚至已双泪齐下,“皇上息怒,皇上恕罪呀!”

谁知玄武一言不发,提起座旁一只衔芝金鹤轻轻往天顶一掷,金鹤的头竟穿透天顶,碎瓦坠落如雨!

金鹤少说也有百来斤,可却被他如此轻巧一掷,腾起足有两丈高,还穿透了天顶,满朝武将都自愧不如,垂首羞得面红耳赤。

玄武是动了真怒,一双鹰目如要噬人一般,头也不抬,一把夺过侍婢手中长柄锦绣翠蓝孔雀羽扇,挡住碎瓦石砾。

金鹤悬在天顶左右轻晃,阴云渐移,几缕日光自空隙中透下,殿中狂风渐止,已是满殿狼藉。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笑声自殿顶传来,“果然好臂力!”

众人皆惊恐莫状,视线全集中在那只金鹤上,突然有一道力贯穿整个升龙殿,那只金鹤倏忽间四分五裂,朝玄武直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