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南诏

在浓密枝叶的掩护下,秦缃顺利翻墙而入,好在院中无犬,此刻静谧得似能听见屋里的说话声。

目光所及之处皆不见一人,秦缃迅速走入酒阁,在外便瞧得分明,楼中大厅桌椅摆放整齐,空无一人。

她侧耳倾听,人声自二楼里侧传来,待秦缃意欲听清她们说话的内容时,“吱呀”一声,有足音渐近。

她吓得赶紧猫身躲在柜台之下,脑中像有一把弓绷得紧紧的。

“奴家自会将话带到,夫人家里的事无需担心,奴家主子自会还夫人一个公道。”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嗓音。

“如此就多谢了。”

秦缃眼中滤出一点精光,“夫人家里的事”莫非指的就是许冰清举家获罪?

许冰清道完谢便离开了酒肆,待那人重新上楼,关上门,秦缃才敢从柜台下出来,可一侧的厨房里却又传来小二打哈欠的声音,她惊得赶紧跑出门去,万幸未被人发觉。

她并未打算回府,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便藏身于柴房,偷觑着院里的动静。

许是太累,秦缃不知不觉便被周公牵着鼻子走了,醒来时唯觉露寒,窗外黑沉沉的夜静寂得可怕,隐隐约约有女子细细说话。

秦缃头皮一阵发麻,壮着胆子将本只有一线的窗户缝隙推开了些,两个女子正立在酒肆门口说着话,其中一个听声音正是白天里那个女人。

另一个披着一件雪青大氅,帽檐上的风毛遮住大半张脸。许是夜里太静的缘故,她们的谈话秦缃听得有八分清楚。

“娘娘,东西拿到了!”

“给我看看。”

白日里那个女子身形颇结实,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东西,用细绢仔细包裹着,解下丝绢,秦缃心中一惊,惊叫硬是被堵在了喉咙里。

披大氅的女子将书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看了个仔仔细细,又从袖中抽出一页卷纸,一丝不苟地两相对比,终于放下心,将书藏在一个锦盒中,两人随即出了院门,听声音应是上了马车,接着车轮辘辘响声渐行渐远。

秦缃正遗憾没能看见那名女子的容貌,那名侍女却走回了院落。看来似是有东西要整理。

方才一句“娘娘”便暴露了二人身份,此刻秦缃独自一人不好轻举妄动,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唯一的线索断了。

她心念如轮飞转,终于灵机一动,悄悄随她上了楼。朱漆方格厢门半掩,烛影幢幢下,她将一些书信放到熏笼中烧毁,秦缃刻意用脚踢了一侧的素花瓷盆一脚,接着站起身飞快掠过门前,继而又猫身退回,躲在一侧立柱之后。

那人闻得声响,又见人影闪过,脚下一动,便冲出门来,秦缃见其身法勇武竟似有武艺在身,心中更是后怕,待那人追下楼去,秦缃一转身进了她的厢房内。

目光自熏炉上匆匆扫过,所有的书信都已掷入炉中,此刻走廊上足音渐近,秦缃心中一急,从花梨木案抽屉中迅速翻出几只火折子,燃着了往红罗帐上扔去,轻薄的纱帘迅速燃了起来,眼风四下一扫,拿过案上一条绒花丝绢,她刚藏身于门后,那名女子便迈入门来,见了火,大惊失色,慌忙拿过一侧的软玉团蒲去扑火,秦缃趁机跑出厢房,将厢门迅猛关上,又用丝绢将门上落锁的搭扣死死缠住,才飞快朝楼下老板娘寝房跑去,口中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楼上着火了!”

店小二闻言赶忙往楼上跑去,秦缃则唯恐不乱,跑出酒肆在街上大喊着火了。

此间酒肆虽地处偏僻,但楼阁相连,一家起火很容易牵连别家,甚至火烧连城,街坊领居闻言俱是从睡梦中惊醒,开窗一瞧,酒肆二楼上果然有火光闪跃,立马便拿起脸盆水桶朝酒肆跑去。

不多时,酒肆前便挤满了人,秦缃在人群中偷笑,那女子本欲自窗口跃下,一见人多,便又不敢了,只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众人忙到卯时才散,拜秦缃所赐,此刻那名女子想走都走不成了,老板娘一个劲地缠着她要她赔偿酒肆的损失,也难怪,当时整个酒肆就住她一人,又还在烧信,老板娘不找她还能找谁,何况对方一口气就包了整个客栈,这点赔偿金不会拿不出吧,老板娘何其精明,赔偿金七七八八算下来竟可以买下一间屋子了,谁知那些字画是否真是名家手笔呢?

正好她身上带的银子不够,老板娘不依,硬是不让她走,秦缃便有充足的时间回府找援兵。待她将此事禀报慕幽,慕幽暗中派遣的侍才来到这间酒肆时,那名女子刚得了宫里送来的银子,正要回宫去。

两名侍才自然一路紧紧跟随,待她入了一偏僻小巷,四周无人时便立刻将其拿下。连夜审问,动了五道刑,她才将德妃的去向告知。

闻得德妃与王家有染,秦广惊怒之下将手里一只冰裂云纹茶盏摔得粉碎!众人皆不可置信,当今颇得圣眷的德妃竟会为王家卖命,定是以许家上下安危为砝码,诱使许冰清盗取《天香幻梦录》,而此刻她前往南诏郡,则不知又有何阴谋。

这些事德妃的三姐毕晴柔是全然不知的,作为望夏堂栀子席的掌事,也只偶尔得来些姐姐派人送来的衣物吃食,许多年过去,姐妹间确实是疏远了。

无人会怀疑天生失语的毕晴柔,倒是她姐姐也未免太狡黠了些,在圣上的眼皮底下能有此作为。而许菡灵的获罪也未必与她毫无干戈。

无论如何,再弄清楚毕凌雪的最终目的前,秦府断不能惊动紫霄城,否则打草惊蛇,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目前最要紧的是派人跟踪毕凌雪,一路掌握她与王家勾结的证据,如此方能打有准备的仗。

而派谁去则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四位堂主无暇分身,各席掌事也是事务繁忙,再三商议之后,能胜任此事的唯有秦缃了。

其实她比谁都不想去南方的那个鬼地方,毕竟也是穿越过来的,一个百花幻境都差点让她死无全尸,更别说去蛇虫之乡了。且此行有多危险,她不是不知道,若被发现行踪,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此事能为秦家所知,皆缘于秦缃“不务正业”,此刻她也只能“送佛送到西”了。

最令她感动的还是语嫣的一席话:“路途遥远且艰辛,若你一人上路未免太过孤寂,我真想找个人陪你……可是掰着指头数来数去,我才发现,那个人只可能是我,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语嫣,你没必要陪我冒险的,我秦缃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孤寂?”

“缃儿,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会怕的。”

秦缃心中感慨万千,能有这样一位挚友,也算是上天没有薄待她。

慕幽终是放心不下,给她们准备了些行军丹、解毒丸、金创药与止血散,也好应对途中艰险。

两人照着一张手绘的地图向南方前进,跨过波涛滚滚的潦河,穿行在荒芜冷落的福泽平原,小心淌过魅影重重的暗影沼泽,绕过嶙峋巍峨的凤凰山,破浪于澄黄如浆的浊河,又领悟了清河的清澈见底,方来到湿热肥沃的清河平原之上。

四周景致迥异于东琅郡,从镜海吹来的暖风拂面,各式乔木参天林立,自上垂下青碧粗藤,仿若巨蟒盘绕,苔藓地衣若翠色软毯覆上青石小径,阳光漏下几许,可见游丝飞絮浮动,光影斑驳下,不知名的彩雀啼鸣婉转如歌,掺着溪水潺潺叮铃清响,一曲仙乐天然而成,春光仿若在此常驻,虽日光烈烈,林中翠荫如华盖,倒也清凉舒适。

然而在这看似明媚美好的表象背后,每天又上演着多少弱肉强食?

有了上回的经验,秦缃和语嫣时刻保持着警惕,不为这美景所惑,只盼望能早些走出林子。不知走了多久,身边开始出现成片成片的罂粟花,粉紫、黛蓝、雪白、赤粉、明黄、幻紫交织出一副锦绣斑斓的画卷,硕大的花朵形如一个个沉甸甸的灯笼,随风微晃下,直若幻海流光、云霞织锦,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愈往前走,罂粟便愈多愈高,几乎要没过秦缃的头了,一种奇异的香气环绕四侧,连阳光都变得暧昧起来。

秦缃却只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与恐惧,她们走在罂粟包围下的一条小径上,应是有人特意开辟出来的,秦缃便愈发警觉,果然走至罂粟丛的深处,便见到一座座交相连接的苍古建筑,飞檐如燕翼微张,多饰以各式鸟兽虫鱼,且檐下皆垂着五色丝绦,屋顶则呈圆环状或方形,檐脊连接不断,墙面均是累累层层的竹干,且整座建筑皆不触地,类似于湘西的吊脚楼。

乍一见,与苗族的建筑十分相似,但细细辨来,这些建筑则更多了分神秘诡异。

最惊人的是上百来座建筑彼此相连,构成一个毫无缝隙的建筑群,结构之复杂坚固世上少有,更何况是在这一大片罂粟花海中,更显得诡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