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虚惊一场

那群侍才皆是惊恐万状,面面相觑之下,眼中溢满因罪责深重的愧疚以及对未知责罚的惊惧,他们全身似乎都被冻住一般,一举一动都要消耗极大的勇气。

一番清理之后,唯有秦缃那本《天香幻梦录》保存了下来。

他们望秦缃的眼神藏着怨愤,秦缃在他们眼中仿若是根欲除之而后快的芒刺,这让秦缃如坐针毡,心里那股子底气也泄了不少,好像这一切都成为她的错了。

委屈难过的泪划过颊边,却得不来任何理解与同情,秦缃想当时要真从塔上掉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此刻真是比死还难受。

千佛塔失火一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惊动秦府上下,秦广更是急怒攻心,诱发了头疼的老毛病,一时不得处理,便叫四个儿子先去察看火情。

而最先赶到千佛塔的是龙慕幽,彼时所有人都已下塔了,她冷冷地看了一眼秦缃,直叫她心中像有冷风吹过,却硬是倔强地将满肚子的委屈心酸都藏了起来,慕幽未置一词,走到塔下抬眼望了望,目光扫到那根从顶层垂下的绳索,心里更有了判断。

语嫣碍着慕幽在这儿,不好怎样为秦缃求情,望着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样子,她愈发心惊肉跳,眼中交闪着惊诧、担心与安慰,那清亮的目光足以叫秦缃心中注入一股暖流。

接着四大堂主也来了,一个个均沉着脸,不发一言,听一名侍才战战兢兢地说明情况后,更是怒不可遏,火冒三丈,眼中的怒气似要将秦缃碎尸万段!

秦荫最是急躁,此刻气得几乎要发狂,她恶狠狠剜了秦缃一眼,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一句,若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秦缃,“又是你!”转身厉声问:“《天香幻梦录》如何?”

那名侍才抖若筛糠,好不容易才双手发颤地捧出仅剩的那本《幻梦录》,秦荫只翻了翻,眉头皱得更深,随手夺过一侍才手中的灯笼,灯笼在他手中三两下便四分五裂,他唯拿着蜡烛去烧那本古书,《幻梦录》瞬时就被点燃了,秦荫怒骂道:“妈的!是假书!”一把狠狠将书砸在地上。

这下其余三名堂主更是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呀?!”

秦荫大步走至秦缃跟前,一把揪住秦缃的领子将她提了起来,语嫣吓得赶紧求饶,“堂主息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目光若弩箭似要穿透秦缃的脑袋,“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敢有一句诳语,割下你舌头泡酒!说!”

秦缃完全被他吓蒙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哪还想得起来龙去脉,秦荫见她一言不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狠狠朝她脸上掴去,手却给秦青拦住了。

“二弟切莫动粗,此事疑点重重,我看她小小一介侍才未必有这个胆量,一切待事情水落石出后再说。”

“哪还需等到别日,幻香阁中当时就她一人,且手里还拿着《幻梦录》,人赃俱获,不是这个贱婢还会是谁?!”

“还请堂主切莫先入为主!”是慕幽清凌如碎冰的声音,她上前一步,跪地而语,“属下有一要事不得不说。今日墨兰席的侍婢南宫语嫣曾在坊市上见到已被带出府的许冰清。”她望一眼语嫣,语嫣亦跪倒颤声回话:“掌事所说的确不错。今日下午下婢代东坊的姐妹们出府去买些鞋底,谁知便在坊市间撞见了许掌事,当时她正在杂货铺里挑选木炭。”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另一名守卫千佛塔的侍才也说道:“禀四位堂主,今夜交班之时,奴才们突然发现千佛塔后的林子中有火光闪烁,便立马跑过去灭火,才知那些火都是有人故意点的,正是用的木炭生火!”

秦青一听,似乎有了些眉目,“这么说来,是许冰清她夜入秦府,在千佛塔后点火将塔前的守卫支开,然后再如塔放火?那她这样做有何目的?她又为何能逃脱朝廷的责罚,自有行动呢?”

这时有侍才将那条飞虎爪取了下来,呈给秦青,“堂主,这是从塔上解下来的,当时奴才便是瞧见有人沿着这条绳子自塔顶下来,飞快地逃走了。”

秦青一跺脚,“糊涂呀!当时你们怎么不追?!”

所有侍才一齐跪下,“奴才们有罪!当时都只顾去救火了,才让贼人逃走!”

秦青面上有激痛与愤恨交织的复杂神色,“如此看来,此事应为另一人所做,倒是秦缃,你怎么会在塔上?”

这也是大家都觉得奇怪的地方,秦缃便老实交代了一切,众人对她的误解与怀疑也渐渐消了。

“你果真确定那名女子便是许冰清无疑?”秦青问。

“下婢看得千真万确,确确实实是她。”秦缃语气坚决。

“你说当时幻香阁中有十本一模一样的《天香幻梦录》?”秦枫沉着脸问道。

“没错……”她的声音渐次小了下去,“当时许冰清烧得只剩下最后两本,方才二堂主烧掉的正是其中一本。”

“那另一本……”秦枫不敢去想,“另一本被她拿走了?!”

秦缃垂下头,神色颇为悔恨,“都怪下婢力不如人,若将两本都抢回来,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秦家至宝《天香幻梦录》会为人所盗!这要是传出去可让市井闲人取笑多少年了!”秦荫气得双唇发颤,银牙差点没咬碎。

倒是秦柏最沉着冷静,他目色沉沉将所有的怒与恨都藏于心底,“事已如此,再多抱怨也是无用,不如尽快商计如何将丢失的《天香幻梦录》追回来。”

“四弟说得在理,我们首先得弄清楚许冰清的真正目的,才好对症下药。”秦枫道,“语嫣,你还记得当时是在哪儿撞见许冰清的吗?”

“下婢自不敢忘。”

“在那儿周边派人暗查,应该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四位堂主将后事一一安排妥当,天边也露出鱼肚白,折腾一夜众人皆是又困又累,尤其是秦缃,她几乎站着都能睡着。如此,众人也就各自散了。

待秦广头疼稍缓,他自秦青口中闻得当日之事,不怒反笑,继而老泪纵横,秦青不知所以,还以为老爷子一下子给气坏了,慌忙叫人送上救心丸,秦广却摇着手渐渐敛了笑,这才容光焕发地说出缘由:

其实紫檀案上那十本《天香幻梦录》都是伪书,专以用来迷惑不轨之人,而当秦青问起真正的《天香幻梦录》存放于何处时,秦广却讳莫如深了,他说这个秘密只能有一个人知道,待他行将作古时,再将这个秘密传给下一代。

到头来,竟然是虚惊一场,大家在举杯欢庆时也感慨世事曲折多变不由人,秦缃更是心意难平,差点就因许冰清而至万劫不复之地。

当初为她拼死寻灵药,还以为她能有所感怀,不计前嫌,谁知当时的情谊深浓的话原来皆为虚伪的托辞,绞尽脑汁也不知她为何要盗取《天香幻梦录》,而无论如何,等待她的将是永无止尽的逃亡。

负责幻香阁的修砌装帧的匠人是秦广自己亲自请来的隐士奇人,无人知其来历,如此也是怕幻香阁的秘密一朝泄漏,有了这次的教训,秦广可是花了大功夫,其戒备之严之精只怕非常人所能想象的了。

不久,秦青暗中布下的耳目有了发现,打探到许冰清曾多次出入一家酒肆。他一边不让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一边则派线人以住店为由进店打探虚实。

不知怎地,秦缃也知道了些小道消息,按她的性子如何能耐得住,自是没事的时候就跟着那群线人在崆朦城里转悠。(当然是不经许可,偷偷出府的。)

终于得知那家酒肆唤作幽茗,位置极为偏僻,且从早到晚基本无人入店,也不见有人出来。进去打探的线人很快也被小二赶了出来,抬头一望,所有窗户紧闭,颇为诡秘。

那些线人守株待兔几天,终于掌握了许冰清的行踪,众人迟迟不出手,为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将许冰清幕后主使牵出水面。

若无人相助,她即算有武艺在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获得自由,何况还就在秦府周围活动。如此推下去,这间幽茗酒肆极有可能就是许冰清与幕后主使交头之地。

这日秦缃事不多,一上午完成得干净利落,下午便猫身溜出了府,守在幽茗酒肆对面的茶楼里,肚子都快被茶水撑破了,临近傍晚时,幽茗酒肆前终于有了动静,一辆马车停在了酒肆门口,车夫下车后进了酒肆,出来时怀里多了沉甸甸的一袋东西,欢天喜地地走了。接着一位身着黛蓝色薄棉衣裙,外罩玄青棉麻披风,帽檐宽大将她半边脸遮住,但仍可瞧出她身形十分熟悉,正是许冰清不错。

这样衣着低调,在人群中确不易为人所注意,再加上她脚下轻快,基本无人看她一眼,便进了酒肆。但这一切在二楼喝茶的秦缃看来却再清楚不过。她在桌上放了一些碎银,立马起身朝对面走去。

她自然不会光明磊落迈进正门的门槛,一侧的李树浓荫下早已躺了一架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