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圣礼

走了一圈,秦缃瞥见一尊巧夺天工的女娲补天像,以金莲为底,上乘的羊脂白玉为身,雕像打磨得莹透剔亮,女娲眉目间心忧天下的神色雕琢得栩栩如生,蛇尾鳞片与发丝皆纤毫毕现,手中所举的补天五彩石则是以五色宝石连缀而成,颗颗饱满通透。

秦缃瞧个不停,身后那名奴才生怕她把玉雕打碎,斥道:“别看,快走!”

就在这一瞬,一只狼犬从依兰花丛后探出头来,一双凶狠的目光刚瞟到秦缃和语嫣,立马失控般地朝秦缃猛扑过来,眼见那锋利的犬牙就要刺穿自己的皮肤,秦缃吓得魂飞魄散,随手抓起什么便朝那狼狗砸去,只闻一声骨骼碎裂轻响,玉雕狠狠砸在狼狗头上,掉落一旁“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秦缃更是脑中如过了千万伏高压电一般,手心冰凉,颈上像有芒刺在扎,血液都差点因之凝结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有洪亮而沉厚的男声自不远处假山后传来:“这些奴才怎么这么不当心,又摔了什么?!”

白衣女子猛地一惊,迅疾回过神来,不由分说便将秦缃和语嫣推进了最近一处厢房,叫她们别出声。

秦缃和语嫣早吓傻了,只得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偷看。

一位身高九尺有余、威武壮硕的中年男子自假山后迈出,他着一身再素朴不得的暗纹绾色对襟上衣,只在袖边滚了一道暗赭麻线,下身是再普通不过的藏蓝家织长裤,脚蹬一双墨灰棉布鞋。

一眼望过去,最惹眼的还是他手中那支长杖,不知是以何种木雕成,有着玉石般的温润质感,隐隐的反光竟让人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宁静祥和,长杖顶端镶有一颗大约有拳头大的光润琥珀,琥珀正中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幽蓝凤尾蝶,煞是精巧罕见。

他匆匆看一眼地上已毫无动静的狼狗,眸底已涌上怒气,沉声若暴雨前的闷闷滚雷,“混帐东西!竟敢对女娲娘娘不敬!”

那两名奴才也不敢辩驳,只磕头如捣蒜,“奴才蠢笨,还请大祭司息怒!”面色惶恐不安,仿若棉纸。

此时,白衣女子方才肃然的面目突然多了几分柔情,走近他身旁,出语若春水流波,“爹,您就别怪他们了,都怪那畜生狗眼不识人,发了狂地朝我扑来,女儿一时情急方……”她没有说下去,别过头去。

只一番话便已博得大祭司眉目舒缓,用手指半是亲昵半是责怪地刮一下她鼻子,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呀……!好在女娲娘娘怜惜,否则今日巧儿可要吃亏啰!”

石巧温婉一笑,转首对仍在磕头的奴才道:“小心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到时我自会来检查。”她刻意把“检查”二字说得重,秦缃心中了然,心头更是有一团疑云浮现,她身为大祭司的女儿,为何会出手帮她们,还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语嫣亦是满面茫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石巧跟着父亲走了,秦缃和语嫣这才从厢房里出来,秦缃歉然地看着两人高高肿起的额头,讪讪道:“真抱歉,让两位大哥受罪了……这份恩情小弟来日定当还报,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

未等秦缃说完,那两人怒火中烧,劈头就怨责起来,又怕被人听见,骂一句便环顾四周,煞是滑稽可笑,秦缃连连赔不是,最后只得一句,“惹恼了圣女,可有你们好受的,你们就在这乖乖等着吧!”

两人乍然一惊,这次真是糗大了,对方不仅是大祭司的掌上明珠,还是圣女,正当秦缃想着该如何下台时,石巧已疾步而来。

她一挥手,让两位奴才先退下,开口便道:“方才那尊女娲补天玉雕价值千金,公子鬻货行商,这些钱还是拿得出手的吧?”

秦缃睁大了眼,“什……什么?!可……可是……我……”

“拿不出钱是吧?那就在王家打一辈子长工,若一辈子还还不清,就叫你儿子替父还债,儿子还不完孙子还,总有一天能还完的。”石巧语气平和浅淡,似在说着一件极寻常的事,秦缃几乎被吓傻了,倒是语嫣答道:“虽说我家公子理亏,但若非小姐府中驯犬不当,怎会酿成今日之祸?小语认为此事姑娘也有责任,不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家公子身上。”

“哟,主人伶牙俐齿,跟着的书僮耳濡目染,也学会逞口舌了。”

“小语只是实话实说,并非逞口舌……”语嫣声音渐渐变小,怯怯地垂下头去,不敢再说。

“打工就打工,有什么了不起!”此刻秦缃倒坦然起来,学男子若有其事地一拍胸口,“男子汉敢做敢当,还怕吃不了这点苦嘛?!”

语嫣心头突地一跳,慌忙扯她衣角,秦缃全然不顾,似是早打好了算盘,其实她心里也是云遮雾绕的,从没想过会出这一遭,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其实被困在王家也未必是件坏事。

石巧全然不意她会如此洒脱,于是再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分钦佩之意,“既然公子如此豪爽,不如就从最基础的庭前洒扫做起吧。”她转向语嫣,“今日你们再无主仆之分,皆是我王家的奴仆,一切待遇同于其他奴仆,不得怠懒偷闲,否则同样家法伺候。”

她说完嘴角似有一抹笑意飞快掠过,转身走了。

于是秦缃和语嫣悲催的奴仆生活开始了。

王家里的活不比秦家,少了盎然雅兴,毫无馨香馥郁,她们做的唯有洗涮洒扫,抬水劈柴等粗活,每日卯时便起,直到戌时才算完,一天下来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日出月落,两人愈发焦急,过了三天仍未发觉德妃的踪迹,难不成她未曾来王府,皆是她那名侍女胡编乱诌、刻意混淆视听?

正值二人将要放弃之时,白苗族献圣礼上却见到了德妃。

事情还得从秦缃、语嫣准备出逃开始说起,两人趁着工作之便将王府几乎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德妃的蛛丝马迹,只好商计如何离开王府。

因每日三次点到,秦府外又有奴才守着,没有得令奴婢是不能出府的,而院墙又光滑笔直、顶上又满是削尖了的竹子,想翻墙而出谈何容易,想来想去,秦缃记得来时包袱里有十香软筋散,歪脑筋一动,便一股脑倒了一半在专供奴才取水喝的水缸里。

此药的药性极大,指甲盖大的药粉便可让数十人昏睡,秦缃倒在水里的量几乎可让整个王府的人都失去知觉。虽药性猛烈,但却起效缓慢,先是让人筋骨无力,再让其头昏眼花,最后才会让其昏睡不醒。

秦缃和语嫣继续如往常般劳作,等待奴才们呼呼大睡的时机。可碰巧今日是白苗族举行献圣礼的日子,所谓献圣礼,就是让白苗族的圣女在高台上接受圣水洗礼,四周则有百来名勇士互相决斗,最后胜出的一人便可与圣女结合,完成祖先圣意的传承。

决斗之人皆是族中最为英俊勇武的,同时家世、学问也在考察范围之内,层层严格筛选下,才能在献圣礼当天进入角斗场。

许是这些勇士太过心急,早早地便齐聚荣德堂,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两侧木架上齐刷刷摆满了各式刀枪剑戟,供这些勇士挑选。

天气逐渐转热,荣德堂虽宽敞,但百来人的体温便让一丝风都变得燥热起来,奴才们不住地往荣德堂里送水,总是上一缸水刚倒满没半个时辰,便空空见底了,如此原本准备的水不够,奴才们不敢怠慢这些勇士,顾不得许多将供奴才们自己喝水的水缸也抬了过去。

转眼间,院子里的水缸不见了踪影,秦缃和语嫣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四处打听,才得知给送到荣德堂去了。她们扔下扫帚就往荣德堂疾步而去。

到了那儿一看,水缸已见底了,秦缃脑中像炸开了一颗手榴弹,语嫣则牙关都颤起来了,这次又闯出祸来,还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回转机会。

未等两人反应过来,那边已有人来催,勇士们仗着身强体壮,一时还未觉得如何不适,只脚步有些飘。

更倒霉的是,此刻正好有一位勇士吃坏了肚子,急着上茅房,硬是把名牌塞给秦缃,让她替他先上场,待会儿他再过来。未等秦缃拒绝,他一溜烟就跑了。

其实秦缃看他根本不是拉肚子,而是本来就不愿角斗,才临时想出这个金蝉脱壳的办法,秦缃本想把牌子一撂,直接走人,不想却被礼官发现,“献圣礼即将开始,请勇士一同前往圣坛。”

秦缃心里只想骂人,借口道肚子疼要去如厕。

“还请勇士忍耐,圣礼时辰决不可误,待到了圣坛,勇士再去不迟。”

好说歹说秦缃硬是被那礼官逼着去了。语嫣又好笑又好气,只好也跟着去了。

圣坛坐落在苏城之外的朝圣杏林中,彼时杏花已落,唯余满树碧玉迎风轻响,枝叶间青碧盈盈的杏子直若翡翠,好看得紧。

而圣坛就在这翠色包围之下显出一道莹白如玉的影来,方圆百来丈的建筑皆以玉白大理石砌成,在碧色掩映下显得格外庄重圣洁,此刻一束明媚的天光投在环形圣坛的中央,从中爆发出一阵阵狂热的欢呼。

秦缃心里一紧,跟着百来名勇士自一丈高的正门入场,仿若古时希腊进入斗兽场即将决一死战的壮士一般,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