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交易

石巧自黑暗中掀开盖头一角,双眼疑惑地借着如水月光打探,新婚之夜,自己的君郎竟对她如此冷漠,几乎不当她存在,石巧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激愤,泪硬是被她忍了下去,只紧咬下唇,葱白的指尖更要掐到掌心中去。

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般对待,奴才对她是维维是诺,族人对她是毕恭毕敬,身为大祭司的父亲也对她溺爱有加、百依百顺,她一直将自己视若珍宝,此刻新为人妇,夫君竟这般对她不闻不问,那一刻她几乎起了自裁之心,可终究不甘。

她恨恨地取过梳妆台上的百合玉簪,抵在秦缃的颈上,月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温润如玉,她心中一动,手指竟微微颤动起来。

“臭小子,你给我起来!”她将玉簪逼近了些,许是秦缃感到痛楚,不自觉用手去挠,突然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诧然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石巧几乎要冷笑出声来,“我是谁?!你还问我是谁?!”

秦缃神思渐渐恢复,她这才反应过来此刻她已是为人郎君了,不由也觉得好笑,嘴角坏坏地勾起,“娘子,你闹这作甚?时候不早了,赶紧歇息吧。”

秦缃身上的酒气几乎让她作呕,她声音沉沉若潭底顽石,“歇息?妾身可没相公那般闲心歇息……别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依妾身看,不过如此罢了。”她话里满是冰冷的锋棱,收回玉簪,敛好裙裾,道,“那妾身就不打扰相公歇息了。”说着就要出门去,秦缃心道不妙,鞋子都顾不得穿,上前一把扶住她肩膀,闻言软语道:“我的好娘子,你别生为夫的气了,夜凉如水,你出去又该着凉了。”

石巧面上飞上的红晕藏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她仍不依不挠,将秦缃的手打开,“你一介小小书商,阴差阳错得了便宜,不知珍惜,小心我向爹爹告发你。”

秦缃顺着她的话讲:“娘子说得不错,为夫一介商贾草民怎配得上圣女,如此真是辜负娘子了。我保证,今后决不碰你一分一毫,不解你一衣一带,明里我们是恩爱夫妻,暗里我还是圣女的奴仆,任凭圣女使唤。”

石巧气得一时不知怎么说,若她不同意岂不是自降身份,若同意又叫她如何能与他朝日相见却如陌路之人,终究按捺下纠结的心意,冷冷道:“随便你。”说罢便和衣躺在床上,“以后你睡地,我睡床。”

秦缃无奈,抱了卷被子躺在地上了,闭上眼仍暗笑不已,终于搞定,她知道自己先开口,对方自矜尊贵不会不同意的,倒是让她发现自己其实是女儿身,那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次日秦缃与石巧怄了几句嘴,便被“岳父”召去了。

原来白苗族派往黑庙寨的使者临时去不了了,族中正商议派谁去合适。秦缃毛遂自荐,本来她是新上马的姑爷,与黑苗族从未打过交道,的确是很好的人选。此事一则可以见出这位女婿的本事来,二则也可体现白苗族对两族关系的重视。

于是秦缃顺理成章地被任命出使黑苗寨,当日便要启程。她当然点名让语嫣做她的随从。

只是可怜了石巧,人人都道圣女心系族群、贤良淑德,新婚燕尔不久便让姑爷担起出使黑苗寨的重任,毫不贪享儿女之情,不愧为族中女子表率。可谁人晓得她心里又恨又气,只是面上装着温良贤德的样子,心里却明镜似的,他不过是想早早避开自己罢了。

黑苗寨离苏城有百来里路,坐马车三天三夜便到了。自迈入黑苗寨的寨门始,秦缃便牢记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谨小慎微,决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黑苗寨坐落在山谷之间,清河的一条支流自寨中穿过,滋养两岸土地。所有的屋子皆依山而建,在河两岸遥遥相望,皆以松木搭成基底,橡木围成屋墙,树皮连成房顶,一座座仿似悬空而建。

人们上上下下皆有石梯,或是实木搭成的云梯,而作物则植在河岸最肥沃的土地上,每当清晨第一束阳光射进山谷时,金黄与碧青交映生辉,倒也是难得一见的宁静祥和。只是这里的夜来得早,人们习惯早睡,太阳一落,整个山谷就仿若沉入一片墨黑的海,死寂死寂。

一进寨,感觉与苏城迥异,似乎无人在意她的到来,人们各自忙碌,连投来的好奇眼神都极节制,这里鲜闻笑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头陈腐的气味,人们交谈也是极小声的,似生怕打破了山谷间的宁静。

装束基本是牛羊革裁成的衣裤,有零落的骨雕装饰,衬得人有些老成阴郁。一个矮个子的侍从早就在门边候着,一路上很少言语,带二人爬陡峭石梯,直引到最高一处木屋前。

“两位请,大祭司就在屋里。”

此处甚高,往下望去,人缩成了一粒豆,深深的河水自北向南,对面的山林间偶尔有鸟雀蹿出,四周重重暗影仿若无言静候的巨兽,俯瞰着她们,每一步脚下都会有老化木头的呻吟。

两人勉强平复下心中紧张,推门而入,顿时惊得呆住。从外看并不多大,而里面却大得能容纳两百来人,原是凿空了山体,此殿的大部分都嵌在山中,四周光线晦暗,唯有两侧十六盏煤油香灯照明,灯油燃烧有桂子清香,但却仍掩不住殿中潮湿陈腐的气味。

在大殿正中央有一黑曜石凿成的宝座,四周浮雕七条墨龙,更嵌有黑水晶数十枚,颗颗硕大如鸡蛋,被打磨得锋棱毕现,在灯火下流转淡淡光华。端坐其上的正是黑苗族大祭司蒙远,他一身对襟白虎皮裘,头上是雪貂毡帽,藏青暗纹长裤,脚上是牦牛革长筒软靴,衬得他不怒自威,气若猛虎。一双晶亮的眼迫视秦缃时,让她感受到一股不可抵御的威胁。

蒙远皮笑肉不笑地与她们闲聊几句,便打发奴才领着她们前往安排的宿处了。

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是最底层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房子,采光极差,一进屋便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秦缃心中忿忿,向来都不敢怠慢使者,那个凶神恶煞的山寨头子竟让她们住这种地方。

不过终究也忍了,秦缃此行可不是来享受,她得快些掌握德妃与黑苗族勾结的线索。

果然,经过几个昼夜的观察,德妃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夜半三更时,之前说过,整个山谷会比浓墨还黑,而蒙远所在的房内却透出一星两点的光来,煞是可疑。

当夜,秦缃和语嫣轻手轻脚地爬上石梯,趴在门外竖耳倾听,果然听出了些端倪。

蒙远声音显然带着不满:“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我都把书带来了,难道你想反悔不成?”是女子冷然纤细的声音。

闻言秦缃心里猛地一震,果然是她不错。

“并非我不守信,只是当时说好的,要等那件事完成才行,现在有了书,可其余的东西还没着落……”

“哼!”德妃冷笑一声,“你可真会精打细算……”

外头突然起风了,再听不清他们所说。秦缃眉头微蹙,看来德妃在与蒙远之间有某桩不可告人的交易。

愈来愈多的疑惑似浓云迷雾将秦缃的心蒙蔽,她定一定心神,隔着门缝往里瞧,此时蒙远正将一张字据递给德妃,两人又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德妃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秦缃和语嫣慌忙闪到一旁,见她下了石梯,朝右侧一处不显眼的木屋走去。

待那屋里没了动静,秦缃和语嫣才悄悄跟到门前,但当日惊魂一幕仍在眼前,两人终心有戚戚,只待从长计议。

许是这桩交易并未谈妥,故德妃一直留在黑苗寨直到今日,倒也给秦缃提供了充足时间。

两人都一致觉得那张字据十分重要,待夜幕再次降临时,德妃便趁夜色开始收拾行李,马车也如期停在了寨门之外。

秦缃心知时辰不多,许早便与语嫣一起藏身于她的木屋之后,刚准备将十香软筋散通过竹管吹入房内,身后阴风一扫,秦缃心觉不妙,尚未回头,语嫣便已双脚离地,身后一身玄黑暗纹缎袍的女子正是德妃,她右手仿若鹰钩狠狠勒着语嫣的脖颈,将她举离地面。

黑色的面纱于夜风下缓缓拂动,看不清她的表情。语嫣徒劳挣扎,仿若待宰的羔羊。

秦缃脑中一片空白,电光火石的刹那,手中的十香软筋散已洒落草间,连这最后的救命武器都化为虚无。

沉黑的夜色似感受到两人的恐惧,愈发肆无忌惮地包拢过来,几乎要将她们即刻溺死。

德妃冰冷的笑意似穿透灵魂的冰锥,直要刺进人心中最柔软的恐惧之地,“夜深露寒,恕本宫不便陪二位夜话短长了。”

语罢手中的劲道似巨蟒裹缠,语嫣几乎听到了自己颈椎碎裂的细响,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手脚也软哒哒地垂了下来,眼见就要闭气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