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荷烟看见前面有一棵梧桐树,便走到那颗树下面站着等。她非常紧张地望了望周围,害怕遇到张甜甜。要是给这个不讲理的同学给看见了,她不仅会侮辱自已,还会连带辱骂父亲的。不一会,父亲从那黑漆漆的门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这树下对柳荷烟说:“来,我们一起回家吧。

夜晚,父亲买好了去长州的票,将柳荷烟送去了去那边的火车站里。立新市火车站并不大,但是广场上到处都是人。柳荷烟挤在将要进站的人群里面,手里拿着张大婶的铝壳开水瓶,父亲站在荷烟的身旁。车站的广播已经开始通知这进车站的时间,柳荷烟父亲用力吞唾沫,喉结处在皮肤下面,滚动了起来。荷烟知道父亲一定要和自己嘱咐些话。

不出所料父亲轻轻的咳嗽两下,眼睛却望着前面,对荷烟说:“荷烟,你一定要把母亲好好地带回来啊!父亲代表我们全家拜托你了!

柳荷烟的鼻子有些发酸,强忍住了眼泪说:“父亲,你回家去吧,现在都快天黑了呢!

只见到一个大男人走到队伍的前面,拿着个大喇叭在那大声喊着:“我们的同志啊,拿出你们的红宝书来,现在要做三件重要的事!

柳荷烟见父亲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红皮的《毛泽东语录》,与人群一块挥着手里的红本子念道:“祝我们伟大的领袖,我们的毛主席啊,万岁!万岁!万岁!祝我们的同志都身体强健!永远强健!永远强健!跟着又一起乱糟糟的唱着东方红的歌曲。

进车站的人群开始走动起来,柳荷烟夹在人群中挤到了车站的里面。一直到这辆火车发动,她的眼前依然晃动着父亲那张枯瘦的脸。荷烟记不起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父亲了,他变得更加瘦了。枯瘦的母亲,还有枯瘦的父亲,柳荷烟心里到处充斥着哀伤。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晕起车来了。她从小就有晕车这样的小毛病。以前校园包场看电影,荷烟就晕得吐过。小时候,班上坐车去离立新市60里之外的贡山去秋游,她也是一路晕车。车来到了山脚下,班主任只好将她放在山脚下的一所校园里待着。

荷烟用力合上眼睛,努力忍着那恶心的感觉。那阵尖历难听的女人声音又喊了起来:“我们的的同志啊!一起站起来吧,面向这前方,一起做做‘三件’重要的事!

列车厢里面的人都站起来准备了,柳荷烟只好转过身子面对着那位女列车长。在车厢里面的人和那位女列车长一块唸:“祝我们伟大的领袖,我们的毛主席啊,万岁!万岁!万岁!祝我们的同志都身体强健!永远强健!永远强健……她再次感觉恶心,马上把头放到了窗子外“啊、啊、啊……的吐了好久,马上爬到了桌子上。在一阵昏沉疲惫之中,那火车的轮子发出的“嘎登、嘎登声响陪着荷烟。终于到天亮的时候了,火车也进车站里了。她非常虚弱地跟着人群走出了车站,来到了她的目的地常磐市。

这里是荷烟心里向往着的城市。从前她跟好朋友李倩倩幻想着以后的那天,两个人约好以后一定要考到大学,去大城市里工作去。她们想的大地点是广州、首都,最起码也要是这里的常磐市。

常磐市火车站要比立新市火车站里大上多了。柳荷烟拿出张大婶给她的纸,上面写着地址,荷烟照张大婶的嘱咐,去找一辆三轮车了。那个年少的三轮车的工人望了望柳荷烟纸条上面的地址之后,便让柳荷烟上车,踩起车子便往常磐市最大的医院赶去。柳荷烟把张大婶的铝壳开水瓶紧紧地抱在怀中,生怕给碰坏了一点。到了这医院的门前,柳荷烟给了那位工人两元钱,便急切地走向医院的住院大楼那里。走上2楼,荷烟刚要去向一位穿白衣服的护士小姐打听,可一抬首,却看见那护士的办公室的墙上面那块小黑板的上面写道“明天早上9点,孙小梅开刀。

荷烟推开母亲的病房那刻,小小的单人病房里仅有母亲一个人靠在那张病床上面望着报纸。母亲听见了门响声,放下手里的报纸,一瞧是荷烟来了,立刻坐起身来,无限惊喜地问道:“荷烟,你怎么来了啊?她之前明明和张大夫讲好了的,不能叫进柳荷烟来,荷烟还要看着家里,照顾妹妹跟小弟。母亲见柳荷烟的脸色发白,便知道荷烟晕车的厉害了,担心的对荷烟说:“孩子,是晕车了吗?来,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我和你张大婶说过的,不要你来照顾。

柳荷烟说:“没事,现在已经好些了。我父亲送我来火车站上车的。张大婶让你安心,家里面有大婶照护的。荷烟怕母亲紧张,就没有说起刚刚看到那黑板上面通知的手术。夜晚,母女二人便挤在了同一张病床上休息。

第2天早上9点,柳荷烟望着躺在手术用推车上的母亲被送进了医院电梯里,电梯关上大门。荷烟便等在电梯门前面的凳子上安静的等着。然后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母亲才从医院电梯里面被护士们送了出去,医护人员把母亲推到进了一个六人睡的大号病房里面,柳荷烟帮着护士将昏迷的母亲抬到了她的病床上面。母亲昏睡的躺在床上面,被子看起来扁扁的。若不是在枕头上面母亲那枯瘦的脸,那被子里便像是没有人一般。大夫给她切除了那个十几斤重的肿瘤,还缝了十几针。

在这间病房里面有个胖胖的大婶,这位大婶的肚子动手术都已经打半个月了,可刀口总是长不起来。她自己的肚皮实在太厚,向外翻着一层板油。这里的护士天天都拿来一些药水将里面的纱布一点一点塞进这大婶肚子上面的刀口上。她家或许非常有钱,老公每天用个大保温桶为她带来猪肉、鸭汤、牛肉……她便靠在病床的床头上,每天好吃好喝好多顿。天天解大号的那会,捧着肚子,按着上面的刀口。哭爹喊娘的下床,然后坐在病床边的板凳那上面的便盆里拉屎。解决完事后就撅起她那肥屁股,喊她的老公擦。屋子里其她几位大婶实在是看不惯这样子,都在背后讲她的坏话:“这人吃的那么好,拉得却满病房全是臭味,真是熏死人了……“她手上又没有受伤,自己却连个屁股都不想擦,也不感觉难看啊。大家还猜想她老公绝对在做什么生意的。

柳荷烟多想让母亲也能够喝上一些鸡汤好补一补她的身体呀。但是母亲连送到医院病房里面的好菜都舍不得要。柳荷烟自已天天便跑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小饭馆里,一餐吃几分小钱的素面条。就是这样子,母亲的刀口也长得非常快,仅一个周便拆线处理了。

早上一拆线,母亲便和柳荷烟说她又是要出去一下子。柳荷烟见母亲还是捂住她的肚子,猜想母亲不会走太远的。但是等母亲回来了,却和病房里面的几个相熟的大婶讲,她自己已经办理好了要出院的手续,连回家路上的票都准备好了。这些病友都不住的说:“她真是个节省的人啊!便是太节约了,都做了手术,连一点好菜都不肯买呀。这几个同病房的大婶还连夸母亲福气好啊,还养了个那么懂事、好看的女儿,天天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母亲,真是太难得了!

柳荷烟跟母亲回到立新市,知识份子上山和下乡的活动已经进入了最高潮的时期。过一天荷烟便跑到了李倩倩的家里。李家母亲一见她便说:“倩倩走了。这孩子第一批就报名去了。还说:“倩倩说大婶动手术了,你也还要照顾你母亲一阵子的,她便不等你回来了。她临走之前给你写了一封信呢。

柳荷烟接下来又跑到其她几位同学的家里去打听情况,他们大部分也报了名,还定了要下放的地点,还有的同学户口都已经给注销了。

立新市上山与下乡的都是这几个县里的人,立新地区里有天河县、北县、银川县、春木县。李倩倩是给下放到了离立新市一百多里的天河县燎原知青农场。柳荷烟却一直想到内蒙古的骑兵团里去。荷烟喜欢那些穿没有拿证帽徽和领章的那种军装跟军队相同的管理模式。但是立新市根本便没有内蒙古的支边名额,仅有上海、首都那些非常大的城市里才会有这种支边的名额。

柳荷烟在家气了一段时间,母亲厂里的厂长跟街道上面的人便来叫她快点去报名准备下放。那些人跑到自己家里来还睁着眼睛说些瞎话,还动员荷烟说“她一个人下乡了,全家都会光荣的!这叫荷烟非常的反感。荷烟便不和他们谈,说她自己不愿意去上山或者下乡,就她内心而言是真的不愿意去,而且母亲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好。但是这些年给政治事件吓坏了的母亲,却开始给荷烟收拾下放需要的物件。她怕女儿会气昏了头,会再说些什么话来,便改了从前对孩子的那种粗暴的教育方法,耐心的开导柳荷烟说:“我们市里面有个女同学公开的表示不想去下乡,说什么都去不报名参加。后来被人把她家里的大门全部拿大字报给糊满了。结局她最后还是不得不哭着去了。别人是知道你到长州照顾我才刚刚回来,所以说话还算是好听的了。你就别让那些人来催你了,孩子,反正也都要去的。

柳荷烟也明白,父亲在自己的医院里面被给关着,母亲是真的担心别人再给家人扣上个反派帽子了。那一天,她母亲一上去班,荷烟便心情烦燥地把床铺下面放了非常久的一瓶老白酒给喝下去了几杯。最后,荷烟在家里醉了好几日。她起来了以后,便拿出了自家户口簿。她把她的户口给迁到了距离立新市最遥远、最偏僻、最贫穷的一个山区春木县里。她想这:要远远地离开!那地方没人会认识我的,那里也不会再有人朝我喊什么右派啊、是国民党什么的。还有一个原由便是她听张大婶曾经说起过,春木县的人都非常会唱民谣和山歌,他们的山歌非常非常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