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都是梦游闯的祸

在那个教室上了近一个多月,最后我们搬到了位置靠南的新教学楼。它的楼道就像洞穴一样蜿蜒着通向五楼教室,而我们的宿舍也安排在五楼,从五楼俯瞰,我们好像一瞬间就沦落成了那些生活在遥远年代的山顶洞人。其实那个五楼的教室我和同桌是最熟悉地,因为那个地方,是我俩高一上课的教室。在这个教室里记录了太多我和小柯高一时的故事。

那些高一的记忆就如潮水般向我涌来。那时候我上高一。初入高中的我们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每双眼睛里都是对新见事物的求知欲,每颗心里都装着对未来世界的憧憬和期望。质感一般的翠绿窗帘,总是被哗啦啦地扯过来扯过去。松散的阳光拥挤着像雨水一样往教室里倾斜,大片大片的光,刺痛了我惺忪的眼睛。困倦和疲惫,是那时候感觉最彻底和真实的东西,就好像阳光和小柯的歌。军训那些天,我们的任务就是站在操场上经受阳光的冲刷和洗礼。太阳蘸饱了阳光的汁液涂的到处都是,涂的多了,就顺着我们的脸颊向下流,浸透了崭绿的校服。然后接下来我们就老实地趴在教室里听电扇呼呼的喘气,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吱呀不知疲倦地转着,一圈又一圈仿佛马上就会掉下来。

军训结束后,我们不知怎么就染上了在白天睡大觉的习惯了。我们这群高一的傻孩子吧,就知道睡,如冬天里的兽。我问小柯睡觉像什么?小柯说像酒精,麻醉我们的神经。我笑他,那干脆不睡得了。小柯说无可奈何的事,我们无可奈何呀。每次小柯看到所有人都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就小声告诉我全军覆没了。但是在那些昏昏沉沉的日子里,我们可喜欢听小柯的歌,在每个阳光疯狂生长的午后,就像轻轻咬破橙子嫩黄的酸甜果肉,粘稠的汁液在嘴唇和舌头之间纠缠。小柯淡淡的嗓音,趴在桌子上做酸甜的梦。我们在日历一页页被撕掉飘落的瞬间里成长着。而梦境正帮我们整理那些散落的片断,那些所有的关于成长的记忆。可是等到高一结束,它们就像枯了的叶子跌进冰冷的溪水里打着水漂,然后沉没,不留一丝痕迹。现在想想,我的高一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的,迷迷糊糊地睡大觉,每天除了困倦就是饥饿。会在上午上课的时候总是坚持不住闭紧了双眼失去了意识,然后在下课铃声响的一刹那轰然倒下沉沉睡去。会在每个放学前的铃声响前蠢蠢欲动,做好了百米赛跑的姿态等待着放学铃响的号令争先恐后地冲向食堂。会在每个过星期或放假的前夕扳着手指头倒计时,会在各科老师布置了各种杂乱繁重的作业后,抱怨一通,会在每个返校日和同桌邻桌前桌后桌兴致勃勃地讲自己在放假时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趣事,会在老师检查作业时慌慌张张地向同学求助给我你的给我看一下吧。恍然之间还觉得高一还在昨天,而张开眼睛我们已经走在了高二的路上了。在阳光里奔跑,在梦境里挥霍。我们的歌谣,在苍老的阳光里失落和无奈。我们依旧沉睡,尽管白天关在教室里的阳光第二天凝成一朵崴蕤的花。我们也依旧听小柯断断续续的歌谣,那些属于我们自己的歌谣。后来小柯把他的歌唱到了最后的期末考试,我们也听到了最后的期末考试。考完试,我们在阳光里听小柯的歌,那时候的日子,有蓝蓝的天空,酸酸的橙子。那时候的日子,我们真的都好高兴。

后来上着课的时候小柯一直问我,高二真的已经开始了么?我和小柯努力向外望,窗外是学校安逸的小花园,花园里面盛开着一种特干净的花,蓝色的蓝得一丝杂色都没有。那段时间里,我们斜靠着盛开的木槿香围坐在花圃中央,风里蓝色的花瓣摇曳我们轻盈的梦乡。在我们熟睡的笑靥里,遇见了花丛间的另一座天堂。属于你我之间的,我们的风花雪月,与他人无关。

夜阑人静时,月光抖落银白色的粉末,把我们的梦也覆盖上清澈的光泽了。十八岁,应该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可是这时候的年轻人睡觉有很多坏毛病。就说我们宿舍的和我睡对头的刘路那家伙吧,刘路睡觉就有个坏毛病就是睡觉爱磨牙,你说这磨牙就磨牙吧,偶尔还捣鼓些古怪梦话。有一次刘路说梦话可真是把我给好好折腾了一下,现在想起来都渗得慌。那一回是学校放假两天让我们回家过周末,就剩我和刘路没走。那天周五上完课刘路就去溜冰场疯到九点多,我都快睡着了,这家伙大手大脚地闯进来又是洗澡又是接电话,就把我给吵醒了。我这人睡觉也有个毛病,就是我要从开始睡一直到天亮,当中不能醒,一醒就很难再入睡了。所以我就很生气,我说你不能小声点啊,我这还睡觉呢。

刘路接着电话也不理会我,就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心说这什么人啊这是,只顾自己享乐不管人家死活。

结果刘路电话结束他睡着的时候我还没睡着。我当时就非常非常胸闷,结果胸闷着胸闷着的时候对面的刘路开始磨牙了。我听着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心里就发毛,再说宿舍里就剩下我们俩,我当时就觉得整个宿舍有点阴森森得像国产鬼片里常见的画面。听着那声音,我真想掰开他的嘴看看他的牙是怎么磨的,可是我实在是懒得动了。不过这刘路却没消停的意思,不时还哼哼着来一个满足的翻身,嘴里嘟嘟哝哝念念有词得说着好像是好想吃什么东西。我心说这家伙做梦还想着吃东西,谁知道刘路呼一下就坐了起来。当时我真是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就反应过来了,这家伙肯定是在梦游了,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人家梦游。我心想这宿舍里黑灯瞎火的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这念念有词地游荡怎么想都有点恐怖,不过幸好这刘路就是只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起来,而没有特别大的动静。我看他特滋滋有味不时还吧嗒吧嗒嘴,就觉得这家伙真恶心。就在这时候刘路嘴里就冒出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那时候刘路突然停下来,也不磨牙了忽然很安静。鸦雀无声。我想这下终于可以安生地睡觉了,却听见刘路尖着嗓子就叫起来,那声音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特清晰特嘹亮,他说,呀呀呀呀,好久没吃人肉了丫!

我滴妈啊,我一听这话别说想睡觉了魂都快飞了。我记得那次我是光着身子鞋都没穿就窜了出去。后来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这大半夜的孤男寡男同处一室也不安全啊。

我心说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没法过了。那一夜我只好逃到隔壁宿舍迁就。第二天我仍然心有余悸,我和刘路说话都很客里客气的,我真怕哪一天这家伙神志不清地就把我给交代了。不过第二天刘路一脸疑惑地问我怎么早上醒来床上没人啊。

嗯嗯,那个啊,我昨晚上睡不着,上隔壁宿舍说会话,嘿嘿。

从那天以后我就对梦游这东西很敏感,后来有天夜里刘路又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梦游的笑话,那天夜里我还闹了一次洋相。刘路讲的那笑话,说是一个宿舍大家都在睡觉,他有一个同学没睡着。这时他同学就看见一个室友趴到这个同学床头轻轻拍拍他的头又飘到另一个床头拍拍那个同学的头。当时他那同学以为这家伙开玩笑就没在意。谁知道第二天梦游的这家伙却给他们说他昨天做了一个梦。大意是说他梦里赶路呢非常渴,就来到一片瓜田,可是拍拍这个拍拍那个却没有一个熟的,这家伙就说这梦真不吉利,找了那么久都没一个能吃的。

我那同学听了脸刷一下就白了。他说幸亏你不吉利,要不我们就麻烦了。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我却觉得这一点都不可笑。我当时听了我说这家伙是不是成心吓唬我,于是大家都睡了,我还神经兮兮地瞪着俩眼就监视着刘路。结果那天刘路半夜起来上厕所。

我腾一下从床上就站起来,我大声喊着,刘路站起来了!刘路站起来了啊!

然后一宿舍的人都醒了,小柯揉揉眼睛,搞什么啊你苏佳艺。

我就说,我说,小柯,刘路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他有两条腿,怎么不能站啊?赶紧睡觉。

倒是刘路怪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我上厕所呢,我,吓着你了?

于是我意识到我又表现过激了,我嘿嘿地对刘路说,你上厕所啊,你怎么不早说,嘿嘿,我以为你想吃瓜呢。

听我这么说,小柯扑哧一声就笑了,他上厕所也要向你汇报啊?我就欲言又止地嚷嚷张小柯,你,你!

小柯憋着气嘘了一声说,都几点了,赶快睡啊!

唐婉日记

2007年9月17日星期二白露天气很温柔

十月的夜晚,半个月亮斜挂在一棵杨树树尖儿上,像一瓣橙子。

傍晚,漫步在熟悉的石子路上,光滑的鹅卵石错落有致的陷进我脚底里,感觉有种宽阔的痛,但却很舒服。从开学到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就认识了我们三班那两个看起来不苟言笑其实满肚子坏水的男孩子,他们一个叫张小柯,另一个叫苏佳艺。苏佳艺和张小柯从高一就是同桌兼铁哥们,现在他们还是同桌,苏佳艺在张小柯左边,张小柯靠着窗子。遇见苏佳艺时,棕色的眼仁和薄薄的嘴唇,头发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微黄,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轻轻地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这家伙不是对着我笑,而是对着张小柯的背影奸笑)。

开学以后,由于我海拔不高又有近视,所以实在受不了坐后面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就再三要求老班大人给我调座位,但是座位都是大家占好的,我就只能屈身墙角那一席之地了。于是我就坐在这俩那男孩子前面,也就是因为这些稀里糊涂的因素,我开始走进这俩男孩子的生活里。和他们在一块,苏佳艺是每天的话很少,他只是很满足地看着我和小柯谈天说地,不过偶尔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小柯就非同寻常地哒哒哒整天跟机关枪似的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很显然,他们两个并不是一个性格,一个很像橙色的阳光一样明媚,喜欢很多人在一起吵吵闹闹,乐意和更多的人分享乐事。一个却像蓝色清澈的天空一样纯净安静,不喜欢说话,享受着安静带来的恬适之感。

今天一大早,我来的时候苏佳艺就好像早早已经到了。外面的雾很大,从宿舍跑过来,头发和眼睫毛都被雾水打湿了,衣服也湿漉漉的,头发也紧紧贴在额头上,一眨眼睛就感觉凉凉的眼睫毛打在脸颊上,我想我的眼睫毛这时候一定变得很好看了,就像教室外那些风景一样意味深沉。而这时候我们的教室外,整个校园都笼罩着白茫茫的雾气,就像苏佳艺的眼睛,深邃得没有边际。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然后张小柯踩着自习课的铃声就来了,来的时候还揉着未睁开的睡眼,嘴里念念有词,鬼知道他嘀咕的什么。

张小柯那家伙从我一来就是疯疯癫癫得对我笑个不停,我总觉得挺肉麻的,我心说这家伙是不是跟谁都这副德行啊。不过,有时候我却感觉这孩子让我感觉很贴近,我离他很近,近得甚至都能看见他的眼睫毛,听见他的心跳声。

中午吃饭的时候,这家伙又说没带钱,害我请客不说,还说我小气的要死。我就想以后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就准备整天笑翻天了。再说我这人天生就喜欢笑,妈妈说都是因为生我之前老爸整天逗她笑,结果笑着笑着就把我生下来了。

下午我吃完饭,我一个人去班里上晚自习,在热闹的楼道里,我遇见张小柯和苏佳艺,他们热情喊我美女,喊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说别喊啦别喊啦,我又不是什么美女。谁知这俩小子笑得更欢了,边笑还边指着我,大姐,不是喊你的啦,看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听见他们这么奚落我,我的脸滚烫滚烫的,低着头就想赶紧逃掉,谁知他们俩个走在楼梯上刚才还是各走各的,现在却故意拉着手不让我超车。我也故意扯着嗓子喊你们找事啊,我生气了啊!正嚷着呢,就见刘路急急忙忙地从我后面冲了出来,一把扯开他们俩的胳膊,还边跑边叫,都上课了,还在这调戏良家妇女。我跟在刘路后面嘻嘻地笑着,回头朝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就飞快地跑上楼了。

回到座位上时,张小柯和苏佳艺的座位还空着,班里已经开始安静下来了,大家都趴在桌子上呆呆地翻着各科课本。而这时候西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昏暗下来,夕阳似乎在金红色的彩霞中滚动,然后慢慢地就沉入阴暗的地平线后面了。我把视线投向遥远的天边,有归家的黑鸟化作我眼角的黑点,更远处的通红的火球金边闪闪,像是迸出两三点炽热的火星来,于是远处树林和村庄暗淡的轮廓就突然浮现出连绵不断的浅蓝色线条来了。

认识这两个男孩真好,虽然他们看着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是心眼并不坏。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感觉很轻松,我们一块斗嘴,仿佛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