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哗然,他落入程妃的身侧,吐着鲜血,翻着白眼。程妃哭着上前,抱着他。程妃哭的妆容都花了:“逸景,逸景。你如何了?”原来他叫逸景,极好的名字。程妃哭的很是凄凉。郦嫔都留下了眼泪。程妃伸出白藕的手去摸他的脸,摸得很是颤抖:“逸景,你真傻…”他在快要死的时候,握着程妃的手道:“那一日,是我放开了你。今日,我死都不会放开你。对不起…娉娉。”娉娉,程妃的小名。
他闭上眼,永远的沉睡。而程妃泪流满面,却笑着摸他的脸,道:“你怎么又睡了呢?真是越发贪睡了,逸景。”皇上冷漠的道:“来人,把这狂徒扔到乱葬岗。”侍卫拖着逸景,程妃不让,死死的抱着他哭着。结果还是被拖走了。程妃颓废的跌落的坐在地上。
皇上又是懒懒散散的道:“程妃…”程妃却如同疯了一般,嘴里念叨着:“娉娉…娉娉…娉娉…”带着浅浅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最终皇后娘娘站起来道:“拉程妃入冷宫。择日处死!赐白绫!”程妃被拖下去。她没有任何的反抗,郦嫔站不住脚,跌落在地。懿贵妃使了使眼神,让安平去搀扶郦嫔。程妃渐渐远去,只是那美妙的声音一遍的一遍的响起:“娉娉…娉娉”
花开不为赏花人,独立疏离亦青春。
生有风月荷塘影,卷舒颦笑任天真。
程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程妃的足迹覆盖了。
懿贵妃早早就梳妆好,皇上昨晚谁也没传。今日便是程妃的死期。懿贵妃想去看望。梳妆之时,她偏头道:清淡便好。还有,那样东西拿到了吗?”安平不语,只是从沐红柜子里拿出精致的花瓶,包的极好。懿贵妃点点头,眼睑垂下:“这便好了,不容易被发现。拿上皇上赐我那件高山流水披肩。”
穿戴好后,懿贵妃便去冷宫。路上时不时有人行个礼,懿贵妃喷着精致的花瓶没有说话。到了冷宫,门口的太监等候已久了,见到懿贵妃,跪下来道:“懿贵妃娘娘吉祥,祝懿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懿贵妃曼声道:“免礼。”太监站起来,看了周围的人,道:“娘娘快些,等会养心殿的人就要来了。奴才脱不了多久。”懿贵妃点点,道:“本宫自会注意。”然后挥挥手,安平从衣袖里拿出一大袋荷包,递给太监。太监自然欢喜,道:“那奴才先行告退。
懿贵妃推开冷宫的门。程妃萎缩的旁边,衣装都很整齐,发鬓也是整齐的。冷宫名符其实,的确很冷。看到有人来,程妃抬起头,神情迷茫。看到懿贵妃,便又低下头。懿贵妃挥挥手,安平退下在门口守着。懿贵妃连忙小跑到程妃身边,忍着泪水,把披肩脱下盖在她的身上。
懿贵妃有些抽噎道:“姐姐怎么会是这般摸样?那群奴才也太不懂事了,冷宫原本就阴森,也不给姐姐带几件披肩。”程妃笑的苍白道:“我已中落,不再是受宠的程妃了。宫里便是如此,妹妹入宫也多年了,还不懂吗?”懿贵妃没忍住的哭。程妃伸出手,轻轻拭擦,道:“我入宫五年,也不枉。遇到你这个好妹妹。”
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你何必来呢?委屈你看我死了”程妃本是丹凤眼,乜斜着看人愈加妩媚好看:“你这身打扮,真的很配你,青山绿水的。好看极了,好看极了。”懿贵妃抽噎的道:“姐姐也好看极了。姐姐最好看。”程妃那身装扮虽然简单,但看上去也是小家碧玉。
程妃笑得好看,用手摩擦着衣裳,她轻轻笑了,笑的单纯而真挚,如一抹轻淡的晓云,神情渐渐沉静下去,缓缓道:“是么?那一年我才十七,父亲说我们家的女儿都不适合宫内的生活。他会帮助我,不让我进入后宫那种肮脏的地方。我也不在意,进宫不进宫都是无所谓的。可是,我遇见了逸景,那就不一样了。那是个夏天的早晨,我在王府的林子里策马。他拦下了我的马。爹爹和娘亲都是极为宠爱我的,什么都让着我,所以我就是一个小霸王。他拦下我的马就因为我骑着马不小心踩死一只小兔子。我本来很怜悯他的,可是我是王府的千金,我不肯道歉。看着他认真说教的表情,我觉得很是好笑。后来才知道他是王府的御医的徒弟。”
她的思绪沉浸在往日的甜蜜记忆里,在冷宫昏暗的光线下,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开在朽木之上,“那一个夏天,我真的好高兴…是我度过最好的一个夏天。后来,家道中落。为了爹爹和娘亲,我入宫了。我笑着跟他说,我不爱你了。他刚毅着脸不让我走。我最后还是走了。”
她幽幽叹息了一声:“宫里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每个黑夜都那么长。惠春啊,你知道吗?这后宫的日子,快要把我逼疯了啊。”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那一年的夏天,俊秀的少年用着美丽的少女,吟着那首感动人的诗。程妃闭上眼,脸上满满的笑容。好像她还是那个夏天里无忧无虑的千金。有爱和宠溺自己的爹爹和娘亲,有对她极好的贴身侍婢,有爱她如整个世界的那名男子逸景。
程妃萎缩在角落,想象着那个世界。
“如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跟他走,远走高飞。”她笑着道。懿贵妃颤颤巍巍的把精致的花瓶递给她,道:“姐姐,这是妹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程妃接过,揭开,顿时泪流满面。抱着那花瓶。那便是逸景的骨灰,懿贵妃用了很多关系才搞到这么一点点的骨灰,不想让人怀疑,所以用皇上御赐的花瓶来装。
程妃的脸贴着冰冷的瓷片,眼泪滴在那瓷片上:“你还在我的身边,逸景。”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
程娉逸景
终身为约,永结同好。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多年所愿终于成真。
漫天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程娉身上,程娉为逸景萌生逃离这里的想法。
那一年夏天的的初夜,他拥紧程娉的身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我视若瑰宝,必不负你。”入宫后,生活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没来过逸景的世界。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没有爱过逸景。成为一代宠妃,成为程妃,北国万人知晓的程妃。那高高的妃位,她金银珠宝的满身带,很是沉重,一步一步高高的抬起头走着。突然很怀念在府里一身轻衣…
程妃应该是快乐的,是不是?可是懿贵妃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凄惶和悲凉。十七岁策马承欢的她,应该是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的。这个温婉的女子,为了家族放弃所爱的入宫,最终重新见面,然后又分离。原本野蛮、骄傲的她因为家道中落而变成皇上极爱的温婉女子,身后的心酸也是说不清的。
他是一国之君,他当真这样待自己,以他的真心待自己?懿贵妃每晚睡梦里犹自牵念不已。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漫无声息的渗进明绸软枕里,湿湿热热的附上脸颊上,起初是温热,渐渐也凉了。这凉提醒着懿贵妃。
突然很想念你,你还好吗?
懿贵妃举眸,天将黄昏,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一道残阳。懿贵妃知道终究还是来了。而极为温婉的女子程妃抱着那精致的花瓶,笑容宛若入宫前那般好看的自然、甜美。她道:“妹妹,姐姐我先走一步了。妹妹,好自珍重。小心皇后。还有,替我报仇。”
然后一头撞向那雪白而因为长年脱臼的墙。鲜血淳淳流出。懿贵妃大叫,扑上去,抱着她。而随后进入的安平和行刑太监都错愕了。懿贵妃抱着程妃,笑得好看却流着泪水:“姐姐真是讨厌!总是总是一副姐姐的样子却老是让妹妹看着你睡觉。姐姐,真是讨厌。”
姐姐真是讨厌。那个会贫嘴的姐姐,那个笑起来很是漂亮温婉的姐姐,那个会在自己失宠而不顾一切来看望自己然后又哭得一塌糊涂好像那个关入冷宫的人是她的姐姐。那个…那个一点姐姐样子都没有却深深的保护着她的姐姐。
懿贵妃紧紧的抱着程妃,凄凉的声音划破云霄:“姐姐!”
懿贵妃觉得害怕,心里发酸。喉头“咕嘟”地哽咽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出去。行刑太监不知道该如何,手里拿着圣旨也不知道该如何。皇上说要执行白绫,如今程妃已经去了。这该如何。看到懿贵妃娘娘的情绪平复了些,便道:“懿贵妃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懿贵妃勉强平静了神色,道:“就说你已然执行。别跟别人提起本宫今日来这儿。否则你人头不好。”安平也冷着脸道:“听到了没有?”
他一惊,很快如常道:“是。奴才去收拾一下。”懿贵妃点点头,慢慢走了出去。空气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凉的。懿贵妃举眸,天将黄昏,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一道残阳。
懿贵妃皱着眉,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