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照之下,立即哑然失笑。敢情晓芸刚才是以帮我弄脸上的小毛虫为借口,借机把手上吃红肠留下的炭黑抹在我的脸上,之后还坏坏地笑话我。这家伙,多半是跟刚才看过的电影中学的。不过,惠瑛给正佑擦拭脸上碳黑的一幕,是多温暖,多幸福呀。
我笑过之后,却不说话。把镜子还给晓芸,然后举起杯子,说:“干杯。”
晓芸端起杯子和我轻轻碰了一下,呷了一口啤酒,奇怪地问:“没生气吧?怎么不把炭黑擦了?留着当包青天?呵呵。”
我笑道:“是挺好看的。惠瑛抹上来的,我舍不得擦去。以后也不洗脸了,这是艺术品,可以用这张脸换钱的。反正我是不擦,要擦你擦。”
“赖皮。”晓芸先是装着嗔怒的样子,随即又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帮你擦,免得你成包黑子。”她抽出一张湿巾,探起身子,轻轻地帮我擦拭去脸上的炭黑……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坐在阿姆斯特丹广场上的正佑,而晓芸仿佛也化身成为清新秀气的惠瑛……只是在看电影的时候,我以为正佑和惠瑛一定会走到一起的,最后才知道正佑原来一直是别人的幻影……
“好了。白多了。呵呵,楞什么呢?”晓芸笑道。
“哦,我想起了刚才电影中的情节。”以我的经验,我知道在晓芸面前不能说假话,于是实话实说。
“是这样呀。”晓芸笑容慢慢变淡,呷了口啤酒,缓缓问道:“你觉得刚才电影中哪段情节最感人?”
“就刚才我说的这段呀。”我轻轻笑道。
“笨。这一段是温馨,不是感人。我觉得是惠瑛给杀手画像,可是画出来的却是那个警察的脸,画着画着,惠瑛哭了。这一段最让我感动。”晓芸说着说着,声音有些低沉。
看晓芸提起画像的时候表情有所变化,我怕她又想起来下午在宿舍看到的向阳的画像,于是马上打住她的话题,“电影都是假的。来,喝酒,谢谢你陪我看电影。”
晓芸点点头,端起杯子,和我一碰,迟疑了一下,一仰头,居然一口气喝完了。
我一愣,随即说:“干嘛喝那么快。少喝点,喝多了难受。”
晓芸把杯子放在桌上,摇摇头,说:“没事,今天高兴。你陪我多喝点,今天高兴你知道吗?”
“少喝点。我记起来明天和同学们约好去博物馆呢。咱们早点走吧。”凭直觉,我隐隐觉得今天晓芸的情绪起伏很大,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想借机早点结束。
“你如果有事你先走,我再坐一会,好久没有来大排档了。”晓芸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让我瞬间就变得没有力气了。
晓芸见我不说话,笑了起来,“知道你不会走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倒上酒吧,咱们慢慢喝。”
清澈的啤酒注满玻璃杯,洁白的泡沫翻腾上来,一切显得既宁静又不宁静。
晓芸看着杯子里的啤酒,缓缓说道:“明桦,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一家烤肉店吗?”
“不知道。”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觉得和向阳有关。
“以前我和向阳经常来这里吃烤肉。不过他去美国以后我还是第一次来,味道居然还没有变。”
“哦!”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程璐说过,不要在晓芸面前多提向阳,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回避着向阳的名字。
晓芸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认识向阳以前,我也是不在这些地方吃饭的,觉得不干净。第一次来吃红肠和你一样,看着手里黑黑的吓得不敢吃,向阳也是笑话我。还有呀,第一次他也是说帮我赶蚊子,把炭黑抹我脸上,然后偷偷笑我,坏死了。”说到这里,晓芸脸上又浮现出轻快的表情。
原来刚才的一幕只是以前的翻版——我顿时有点心酸。
“你没生气吧?我又提起向阳了。”晓芸也许是看出我的神情有点异样,连忙安慰我。
“我生什么气呀。我听着呢。”我冲晓芸笑笑。
晓芸又呷了口啤酒后,突然问:“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我一愣,“什么日子?”
“今天是5月20日,是向阳的生日。我前几天刚给他寄了生日礼物,不知道他收到没有?”晓芸幽幽地说着,眼睛看着前方。
其实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打个电话不就都知道了吗?不过我从来没有看到晓芸在我面前接到过向阳的电话或者给向阳打过电话,从来没有!向阳仿佛是一个符号,是一个迷幻中的人,他只留在晓芸的记忆中,而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上。程璐倒是多次在我面前提起过向阳,但看得出,她不喜欢向阳,也不愿意多谈起向阳。而晓芸父母、蔡雅娴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向阳,甚至连晓芸的过去都很少提及。这是为什么?向阳和晓芸之间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我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却每次都不敢去想象或触碰背后的答案。我感觉有点害怕,我是在怕什么呢?
“应该收到了吧。希望他今天能够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他在国内长大,也不知道在美国生活得习惯不习惯?”晓芸没有注意我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看着眼前的楚晓芸,依然是那么的秀美和动人,长长的头发,微微上翘的嘴角,洋溢笑意的眼睛,让人看着都痴了。但她是向阳的,她的心里只有向阳,每每想起这些,我都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既然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偏偏让我遇见她、喜欢她、恋上她呢?
“他一定会收到的。有你的祝福和关心,他无论在哪里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轻轻地回答晓芸。
“你说他已经收到礼物了?你说得一定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会骗我的。他收到礼物了,对吗?他会珍惜我的礼物,对吗?”晓芸突然看着我,让我感觉有些怪怪的。看来她真是喝得有点多,我得想办法结束这顿饭,早点把她送回去。
“肯定会珍惜的,你对她那么好,他也那么爱你。你们是最好的一对。好了,晓芸,咱们走吧,不早了,明天我要去博物馆的,下午还要跟你学画。我觉得最近自己画技有所长进,你觉得呢?”我赶紧转移话题,想把晓芸从对向阳的记忆中拉出来。
“会珍惜的!会珍惜的!你看今天电影里,那个帅气的杀手,把惠瑛送他的画珍藏得多么好呀。要不是那幅画,惠瑛永远也不知道,她最爱的人原来就在自己身边,在默默地看着她。我也给向阳画过画,送过画。就像惠瑛给正哲画像一样,我现在闭上眼睛也能画出向阳的脸。明桦,我想向阳了,我真的想向阳了,你说他会想我吗?”晓芸兀自轻声地说着,眼角分明淌出了泪水。
我的眼角也有些潮湿。我拍拍晓芸的肩膀,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你们不是说好三年约定吗,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我能保证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谢谢你明桦!真的谢谢你!”晓芸泪凄凄的眼角看着我,让我不忍与她相视。于是把头扭到一边,拉起晓芸的手,说:“走,我们走,我送你回家。老板,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