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程璐的号码。
“吴大哥,我是程璐,开学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不给我联系?”程璐永远是这样开心。
“有杨淆呢,我的电话怎么打得进去呢?”我笑着说。
“怎么又提他,关他什么事儿。你忙吗?不忙就到晓芸姐学校吧,我们都在这里。”电话里果然有些吵杂。
“好的。一会儿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心里开始嘀咕,说好下午才去跟晓芸学画的,她们上午叫我又有什么事情呢?
下来车,先把画像送回宿舍,然后往晓芸学校赶去。还没到学校门口,看门老头已经把门打开了。几个月下来,他已经认识我了。
穿过长长的校园,来到那个熟悉的古朴的四合院里。院内依然是那么幽静,树木依然郁郁葱葱,两个多月没来了,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树叶已经开始泛黄,还有些枯叶散落在地上。
九月的东北,秋天真的已经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轻轻敲敲门。门开了,是程璐,看见我后怪怪地吐吐舌头。“快进来吧,我们都没办法了,等你决断呢。”
进到屋里,发现晓芸父母也在,但表情都有些异样。而晓芸则坐在里面的凳子上,眼圈红红的,显得刚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叔叔,阿姨。”我指着晓芸轻轻地问。
“受委屈了呗。在耍脾气呢。”楚教授无奈地笑了笑,“今天早上学校刘主任给晓芸打了个电话,说受场地限制,要撤几幅晓芸的画。晓芸不同意,来找人家理论,结果挨了批。”
“本来就是嘛。为什么单单撤我的画,摆明了欺负人!”我还没有接腔,那边晓芸又开始梨花带雨了。
“什么理由?不是说画都筛选好了吗?只剩下布展了。”我问道。
程璐接嘴道:“说是晓芸姐参展画作多,为了平衡,撤下来几幅。早干吗了?咱们报名的画作本来就多呀。别人不重视,咱们重视,报的多,当然入选的也多。现在有人妒忌了,又来搞平衡,真让人生气。”
“噢。”我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这种情况也很普遍,在各个地方都存在。在中国永远都是这样,少干事的人对多干事的人总要评头论足。可能因为这是集体画展,不能太突出个人,要不有些人会不舒服的。对此也要理解,可能刘主任他们也有压力。”
楚教授点点头,“看明桦说得多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其实即使撤下来几幅,咱们的画作也还是最多的。”
“是呀。撤几幅画没什么的。等以后咱们举办个人画展时,包下整个美术馆,想挂几幅挂几幅,想挂哪里挂哪里,才不受他们的气呢。您说对吧?楚老师。”我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最后叫晓芸的一句老师终于让她破涕为笑了。
“可是这么多画,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现在从里面撤几幅,又哪里舍得呀!”晓芸幽幽地说。
我点头称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确实难以割舍呀。要不就不要挑了,随机拿出两幅吧。一切听天意安排。”
“都在那里呢。”程璐看晓芸没有反对,就往墙角指了指。
几十个画框斜靠在墙角,外边套着新的纸盒子,显然都是刚装裱出来的。我走了过去,随便从里面抽出两个,放在桌子上,说:“就这两幅了。哎,可怜的画,可别生气呀,不是你们不好,而是名额有限呀。不行我给你们主人说说,把你们请回我家,挂在客厅里,我天天组织人来看你们,保管你们的曝光率比它们都高。”
最后两句话我说得一本正经的,把晓芸彻底逗笑了,“它们有那么金贵吗?呵呵,打开吧,看看是哪两幅画?”
“是呀。打开看看。”晓芸父母和程璐一看晓芸没事了,表情也都舒缓了下来,都围过来看这两幅画。
打开第一幅画。是一副风景油画,小桥、流水、绿树、白屋……“画得真好,兄弟,委屈你了。”我笑着摇摇头,收了起来。
缓缓抽出第二幅画,一看之下,我顿时愣了。高高的天空上,一轮圆圆的明月,下面是无边的大海,反射着月色,波光粼粼的。近处是银色的沙滩,上面有点点隐约的脚印。沙滩上有一对男女的背影,仰头向月,右手扶着耳朵——他们在听海。
标题果然叫《听海》。晓芸画的显然是那天晚上鼓浪屿岛上的情景,一定是她从厦门回来后画的。听海,《听海》……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了波澜,一时怔怔无言。
“这幅画什么时候画的?多有意境呀。撤了是有些可惜。”程璐显然不知道《听海》背后的故事,笑着发表评论。
“是太可惜了。我画了好几天,这幅不能撤,再换一副吧。”晓芸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话,连忙说道。
果然是天意,月下的听海,浪漫的一吻,总归都是不该发生的,连这幅画都要注定被撤……我苦苦地一笑,说:“是画得很好。但人物太突出了,喧宾夺主。你别的都是画的景物,很少有人,这幅画和其他画整体不协调。撤了是合适的。”
“我怎么觉得挺好的。呵呵。看来我真的不懂画。”程璐兀自在评头论足。
“那就听明桦的吧。其实你哪幅作品都有不撤的理由。”楚教授笑着说道。
“好吧。”晓芸点点头,“这两幅都撤。既然这样,那就再撤一幅好了。那幅我重新着色的《黄山雪》,上面也有人,有些冲淡主题,也撤下来吧。”
她一语之下,大家都愣了几秒钟,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腔。
《黄山雪》是晓芸浪漫爱情的象征,她一直是那么喜欢和看重。把这幅画从蔡雅娴餐厅里取下来大家已是意外,但考虑到如果是参加画展也可以理解。今天她又主动提出把这幅画撤下来,确实出人所料。
但我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为什么。如同学校把晓芸的画作撤下几幅平衡别人一样,善良的晓芸,也是在用这幅画来平衡刚才的那幅《听海》。《黄山雪》彰显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浪漫爱情,《听海》蕴藏的是另一段不为人知的情感。晓芸一定感觉到《听海》的被撤会触痛我的内心,所以主动把《黄山雪》也撤下来,算是对我情感上的平衡吧。
唉,善解人意的晓芸,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对于爱情而言,我失去的是整个世界,又如何会在乎一幅画呢?
“好的,撤就撤吧,就这样决定了。出去吃饭,本教授请客。”楚教授拍拍手,结束了这个简单而又不简单的话题。
临出门的时候,程璐偷偷向我竖竖大拇指。我知道她的意思,应该是夸我在晓芸那里有一定的影响力,让她能够听我的话。唉,如果我对晓芸真的有影响力的话,那只能是作为“最可珍重的朋友”的一点点影响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