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认为，意料之外的惊喜才最温暖和别致，也最隽永和浪漫。所以，这次提前返校我没有告诉晓芸，我还是想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笑着欣赏她惊奇的眼光。
火车有些晚点，到站已是上午十点。我下车后先回到学校，把随身行李放到宿舍，然后拿着画筒，走着前往“大地美术培训中心”。
以我去年在这里上课的经验，晓芸一般是十二点左右下课，我不到十二点完全能够赶到，这样就刚好在楼下接住晓芸，然后或者我请她，或者她请我，反正是要一起吃个饭。吃饭的时候我会把画筒里这幅我十年磨一剑绘就的画送给她，给她看看我画的是天使还是魔鬼。
这座城市前段时间刚下过大雪，今天天气好，路边堆积的积雪渐渐融化，脏水流得满路都是，害得我一边走一边要小心地躲避。
前面就是培训中心了，已经看见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一定是放学了，晓芸也快出来了。想到能马上看见晓芸，我心里充满兴奋。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从我身边飞快地驶过，轮子带起路上的污水，有几滴正溅在我的衣服上。
“王八蛋，开奔驰了不起呀。跑这么快，赶着去奔丧？”我看着车牌，心里暗暗骂着，但也只能停下来，赶紧拿出纸巾，弯腰清理身上的污痕。
好歹还不严重，简单弄弄就干净了。而当我直起腰来，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刚才那辆王八蛋奔驰车就停在培训中心门口，一个胖胖的男人正在殷勤地扶着后车门请人上车。而那个上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要接的楚晓芸……
而在我发愣的瞬间，晓芸已经上了车，而那个男的则小跑着绕到副驾驶的位子上车。在他从车头绕行的一瞬间，我认出了他，就是晓芸签约公司的那个涂主任。
他怎么来了？为什么接晓芸？公事？私事？对了，一定是那个姜总，绝对是他，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抢在我的前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对晓芸这么热情？晓芸不过是一个签约画家而已，怎么会有这样的礼遇？
看着汽车绝尘而去，我的心里乱糟糟还带酸溜溜的。
我无奈地看看手中的画筒，只得转身返回。路过刚才溅水的地方时，心里对那辆“王八蛋奔驰”更加仇恨了……
许是觉得憋屈，许是有些赌气，许是怕一个人蜗居在宿舍的时间难捱，反正，我是决定把原计划明天做的事提前到今天。
中午简单吃过饭后，我回到宿舍，找出柜子里向阳的画像，连同我所绘制的晓芸肖像，一起放进纸袋子里，然后打的前往汽车站。
对，我要再去一趟向阳的老家，现在已经进入了三月份，我必须抓紧，因为距离我没有理由留在这个城市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行进在高速公路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苍茫田野和远山近树，我的思绪一直没有停止转动，除了考虑此行我该对向阳父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之外，绝大部分时间居然是在莫名其妙地生闷气，生那个我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晓芸签约公司姜总的气……
到达向阳老家县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照例，我必须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再住上一晚。躺在宾馆的床上，我几次想着给晓芸发个短信，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白天姜总为什么接她？那我又怎么知道中午有车接她？岂不把我提前返校要给晓芸一个惊喜却收获了一份懊恼的窘态全然暴露出来了。算了吧，全当我没有提前回来，也全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要维护自己的那份自尊……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赶上头班车，并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出现在了向阳家的村口。
走近向阳家大门，看见春节贴的对联完整鲜艳，依然能够透射出新年的气息。我的判断，新春佳节，向阳一定会回来一趟的，他父母一定会和他交流些什么，包括我的两次到来，也一定会留下些有用的信息，而这也正是我赶着开学之前再过来一次的原因。
敲敲大门，一会儿，向阳母亲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大娘，过年好，我来给您二老拜年来了。”我连忙弯腰致意。
大娘显然认出了我，脸上堆满了笑容，忙不迭地说：“大清早的，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吴，我说怎么早上起来就觉的有好事呢。过年好，你也好。快进来，进来。”然后往屋里喊道：“老头子，不用埋怨了，快看谁来看你了。”
我和大娘还没有走到屋门口，棉布帘子就从里面被掀开了，向阳父亲迎了出来，“小吴呀。大过年的你还往家里跑，让我们真过意不去呀，快请进。”
“大爷大娘，过年了，给您们带点礼物，就是这个年拜得有些晚了一些，您们可别生气呀。”进屋后，我把早上买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并随手把装着向阳画像的纸袋靠在桌脚。
“说什么呀，大爷怎么会生气呢，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实在的，除了闺女以外，你还是第一个过年来看我们的人。我现在什么也不盼，就盼家里来人。老婆子，快倒水，上好吃的，大过年的，可不能怠慢了客人。”向阳父亲憨厚地笑着，眼睛里透着朴实和热情。
只是我却听出一点问题，刚才大爷话里分明是说，向阳并没有回家过年，也没有回来看望老人，所以老人们心里不高兴。怎么回事？难道我的判断是错的，或者真的如上次大爷所说，他们也不知向阳所踪？
但我却不便直接询问，于是笑道：“是吗？那我更应该郑重地恭祝您二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了。”
“身体也还一直不错，就是人慢慢老了，更怕孤独了，很希望家里多个人，热闹一点。所以你来了我们甭提多高兴了。”大爷笑着说。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今年春节向阳没有回来的话，那两位老人的年过得确实是很寂寥的。新春佳节，阖家欢乐，谁不盼着这团聚的一天呢？只是老人们看见我后所表现出来的喜悦，却着实让我有些意外，看来他们还真是够孤独的。于是笑着说：“高兴就好，您二老高兴我也很高兴。”
向阳母亲端上来好几盘瓜子和糖果，热情地说：“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将就着吃点吧。”
“谢谢大娘。您别忙了，快坐下吧。对了，上次我走后咱们家的电没有再出什么毛病吧？”
大娘笑道：“没有，没有。咱家的电好得不得了，我们都没有再受冻。你大爷他还念叨你好几次呢，说多亏了你。”
“亲儿子都没指望上过，人家小吴和咱家非亲非故的，又是帮忙修电，又是过年来看咱们，我能不念叨吗？”向阳父亲接过老伴的话，兀自说道，只是话里隐约有一丝叹息、凄凉甚至埋怨的味道。
确实如老人所言，我和他们非亲非故，只是因为晓芸的缘故才有多次的见面。然而几次接触下来，我对他们却也有了一份别样的情意，毕竟，老人们身上蕴含的那种朴实憨厚的农民性格还是能够打动人心的。于是，我也不再忍心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了，我要把该说的话都说透，该讲的事都讲明。
“大爷，您们是不是很想向阳？”我看着老人，轻轻问道。
向阳父亲没有吱声，母亲却开始眼圈泛红了，叹着气说：“自己的儿子，谁不想天天守在身边呢？”
“其实不光你们想他，别人也想他。”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桌脚的纸袋提上来，取出用报纸包着的画框，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您们看看这幅画，看画得好不好？”
这幅经过我装裱的向阳的肖像画，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特别那双眼睛，是整幅画的传神之笔，满含神情，流露真诚，当年画中人就是这样面对晓芸的。只是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今天的这双眼睛面对的却是自己的亲爹和亲娘。
两位老人许是受到画像中深情眼神的感染，一直静静地看着，许久没有说话。而向阳母亲看着看着，眼泪竟然滴答地掉了下来，有些哽咽地问：“画得真好，真像，是你画的吗？”
“不是。”我摇摇头，说：“是位姑娘画的，这位姑娘和您们一样，现在还在一直想着他，等着他，爱着他，也天天盼望见到他。”说到“想着他，等着他，爱着他”九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剧烈地痛楚起来。
“是哪位姑娘？也是你们的同学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向阳母亲幽幽问道。
“大爷、大娘，这位姑娘不是向阳的同学，其实我也不是向阳的同学，请原谅我一开始瞒着您们，我是怕不这样说您们不会接受我，甚至不会让我进门，不让我这样给您们讲话。您们二老请坐下，我现在就把这幅画、那个姑娘和向阳的故事告诉您们……”
我开始把晓芸曾经讲给我的故事从头讲来，讲给向阳的父母听。虽然这个与向阳、晓芸是浪漫，与我却是煎熬的故事我并不愿意多想起，但为了晓芸，我必须违心地尽量动情地讲下去……只是我所讲的版本和真实的故事情节并不完全一致，一些地方我做了善意的改动。比如向阳的所谓父母在国外的话我故意隐去了，我怕伤害老人；也隐去了向阳突然失踪时所谓出国留学的理由。当然，晓芸的失忆我也是不会说的，我怕破坏了晓芸的完美，也怕暴露了天使的秘密……
向阳父母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但从他们有些忐忑的神情中，我感觉到了，他们绝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而且绝对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会发生在他们自己儿子的身上。
“就这样，晓芸等呀，等呀，一直在等着向阳，无怨无悔地等着。快三年了，人生有几个三年，她就这样痴痴地等着，傻傻地等着。我不知道向阳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但我知道遇见晓芸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因为晓芸只爱他一个，谁也替代不了他，所以他应该也必须给晓芸一个交待。爱不是风吹烟散，爱不是水过无痕，爱是能够成就一个人的，但也是能够毁掉一个人的。作为晓芸的好朋友，我不想看着晓芸就这样被爱毁掉，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她找到向阳，让她的梦想和期盼得以延续……而这就是我一定要找到向阳的唯一原因。”说到最后，我眼眶有些湿润，我知道我是动了真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