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还

不知过了多久,孔辞渐渐有了疼意,刚开始只是心口上一点,随即慢慢扩散开来,整个身子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疼,她微微颤抖,睁开褐色眼眸。

对上一潭深水一般幽深的眼眸,见她醒来,微微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来,“我还没拔刀,你就醒了。”

刀?孔辞一怔,缓缓低压眼眸,满是黑血的刀柄已没入胸口,那么冷,那么疼。她的眼泪顿时哗啦啦只往外流,怎么这么疼?她张着嘴,好想问他有没有麻醉药之类的却虚弱的发不了一个字。

“没想到他事先在刀上摸了毒,不过你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死。”赫连荀掀起身上的紫色长袍,跪坐在床上,伸了双手来握孔辞胸前的匕首。

孔辞本来身上疼的要命,但见他修长的双手朝胸部袭来,竟想起那日在小琼宫赤身裸体的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幕,她苍白的脸上竟还现出一抹绯红来。脸上一热,她觉得心口更是火辣辣的疼,不过这个时候还会害羞,这也太不争气了一点。

看出她脸上的潮红,赫连荀微微一笑,看向她胸口高耸的刀柄,却又眉头紧锁。“有点疼,你忍着点。”

孔辞依旧闭着眼睛,只感觉胸口上的刀柄往下一沉,随即一阵灼热传来,睁开眼,却见赫连荀额上已是冒出些汗珠,他竟也不是有百分把握?

用力的那瞬间,他抬头对上她蓦然睁大的眼眸。

孔辞一声尖叫,有黑血从胸口喷薄而出,溅满赫连荀本就染了血的衣袍。炽烈的疼痛蓦地传来,孔辞眼底一僵,眼孔急剧收缩,胸口呼吸一滞,却怎么也回不了气。

一张温热的唇贴了上来,源源不断的气息通过口鼻慢慢回流在身体里面,灼热了的茉莉花香缠绕在鼻尖,孔辞缓缓睁开眼,墨一样的眼底,有腻人的温柔在里面,仅仅只是一眼,竟像是过尽千帆后的沧桑,仿佛一眼万年,要等的就是他。

“你……”唇齿间有声音响起。

赫连荀缓缓移开嘴唇,低声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死。”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孔辞脸部,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温度直线上升,“我的初吻……”

“初吻?”赫连荀嘴唇一抿,笑了,“我也是。”

孔辞的褐色眼眸蓦然睁大,正欲张嘴说些什么,赫连荀却将额头抵上她满是冷汗的额头,口鼻相对,顿了一会儿,“有点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孔辞却依旧记怀着那个带着甘冽气息的吻,耳根渐渐发烫,她虚弱的抬起手来,捂住脸颊,喃喃说道,“混蛋,我……我恨你。”

赫连荀将她小心翼翼拥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被汗水浸湿的秀发,温柔低语,“你说过的,我知道。”

孔辞低低哽咽起来,不知是心口的疼还是什么的,让她的身子卿卿颤抖起来,“我……想杀了你。”

赫连荀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我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孔辞哭声更是大了起来,肩头猛烈颤抖起来,“除了做官好好活着,我什么都没想过,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诱惑我的人之后,还要来诱惑我的心。

赫连荀慢慢扳过她的肩膀,他低头拿下她捂面的双手,无限温柔的舔去她眼角的泪水,低笑道,“小辞儿,一开始是你先惹上我的,如今还想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抽身离开……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孔辞张嘴还未说出话来就被他修长的食指堵住,“乖,别说那些怄气话了,好好睡一觉,我们的事,早已注定。”

不知他又使了什么招,他一说睡,孔辞竟然真的累极了,双眼不甘的又缓缓闭上。

孔辞刚一闭上眼,赫连荀身子一歪,闭眼倒在床边,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好久,赫连荀才缓缓睁开眼眸,他偏头去看躺在身旁呼吸渐渐平稳的孔辞,叹了口气,起身为她盖好被子。

他站在她床头,又过了一会儿气息慢慢恢复正常,但他嘴角的那抹温柔却一直不散,原来她的唇那抹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

开了房门,戚然与雪蒿正在门前焦急的走来走去,听到开门的声音忙围了上来。

“公子有没有怎样?”戚然满是担忧,想进房去看看,却被赫连荀制止,“我写个药方你帮她抓药去。”

“可是……”

“她若是一个时辰内喝不了药,必死无疑。”赫连荀也不多说,皱眉看了眼身上满是黑血的袍子,随即往走廊另一边走去。

走了一步,他忽然又顿住身子,回过头来,看着雪蒿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雪蒿正欲推门进去看孔辞有没有怎样,听到他的话,手顿在门前,“你说我?”她内心有些莫名的开心,对方可是赫连荀,她虽是被指婚,但也没人说她不可以对这个有些出众外貌,身世显赫的男人生出几分倾慕之情来。

赫连荀却早已转身离去,话他只说一遍。

雪蒿忙带着少女满脸的纯真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长廊尽头,赫连荀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她,“孔辞是个妇人。”

“啊?”雪蒿万万没想到他开口是这样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愣是微微张着唇,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在说什么?孔辞是孔太傅唯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赫连荀眉眼一皱,“我不想有除了你我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你们郑家必定为她陪葬。”

他眼里一丝玩笑的口气都没有,雪蒿这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可孔辞若是男人,那她该怎么办,难道要嫁一个女人?

“别想退婚。”赫连荀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若是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你也可以为她遮掩一下,而你也可以找个你喜欢的男人,暗度陈仓,我相信她不会怪你。”

暗度陈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让我替她隐瞒身份,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凭什么到头来成了我要对你委曲求全?”雪蒿气极。

赫连荀眼底一沉,有暗涌翻滚,“我不喜欢和别人谈条件。你若是不答应,我必定有办法让你答应。”

“你……”雪蒿虽是行事鲁莽,但也会量力而行。对赫连荀发怒,或者较劲什么的,自然是讨不了半分好处。“那除了能和我喜欢的男人暗度陈仓,你还能给我什么好处?”

赫连荀一笑,转身,紫色的衣袍在走廊尽头划下优雅的弧度。

“你不用死。”

雪蒿愣在原地,顿时生出几分寒意。

清晨的阳光,带着冬日里少有的温热撒进窗子里,落到开了天窗的床上。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孔辞缓缓睁开眼睫,有温热的阳光落到她眼里,感受到眼光的温度,她似乎是尚未回过神来,心口依旧作痛,之后她嘴角上扬,确定她还活着。

“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娇喝声在耳边响起。

孔辞回神,床前站了一个女人,端着一碗满是腥味的药草,正是雪蒿。

怎么是她?孔辞下意识的动动被子下脱光了的身子,松松软软的,一丝不挂。

见她脸色极不自然,雪蒿僵硬的笑了笑,“没事,赫连公子都和我说了,我绝不会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半分。”她话虽是这样说,但嘴角的笑意明显与那日在圣台上见到的有些不同。她是个个性张扬的女人,笑容不该带了这么多的不情愿在里面。

“他威胁你了?”孔辞不确定的问道。

雪蒿倔强的抬高下巴,“才不是……”

明显就是,孔辞无奈的叹口气,“其实我也是迫于无奈,此次出来本就是来向你解释的,没想到却遇到这种事……”

“算了,你也不用和我解释,看在你还算有些正义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反正我也不想嫁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正好。”雪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昨日赫连荀对她的说话极不客气,但她既然有自知之明无力与他计较,那就只能识时务者了。

“那我们的婚事……”

“自然要按时举行,违抗皇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雪蒿坐在她床前,舀了一勺汤送到孔辞嘴边,“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全家为你陪葬吧?”

“我可以让圣上收回成命,那样你就不用嫁给我了。”

“那我就要嫁给其他不认识的人了。喝药吧,以后我们就当是在相互利用。你用我掩藏身世,我用你避开其他我不愿意嫁的男人。”

没有余地,事情来的意外的顺利。

孔辞有些怀疑的咽下嘴边的药汁,一片苦涩,舌尖麻痹了。

“这是什么药,这么苦?”

雪蒿有些嫉妒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好的手帕,几里红艳艳的大枣躺在她手心里,她拿出一颗,递到孔辞嘴边,“吃吧。”

孔辞急不可耐的将红枣吞在嘴里,边嚼嘴里的苦涩才慢慢散去,“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的,还知道替我准备红枣。”

“才不是我。”说道这里,雪蒿忽然朝她挤挤眼,暧昧道,“那个赫连荀与你是什么关系,该不是你们两个……嗯,肯定是的。”

孔辞老脸一红,差点被嘴里嚼成了烂泥的红枣噎到,“你胡说什么?”

“算了,你也不用激动。就算你们两人之间真有些什么,怕也是白费。”雪蒿收将手帕上的红枣又递了一粒到孔辞嘴里,劝道,“我觉得赫连荀绝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他远远的,否则,你肯定会死的很难看。”

孔辞嚼着红枣,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见她微微走神,雪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孔辞究竟是怎样神通广大呢,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你要是以后被他害惨了,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你。”

一连几天,都是雪蒿在照顾她。戚然也偶尔会来传达启凰的话,不过是担忧,望她早日康复之类的话。一直到她身子渐好,她决意回宫,赫连荀都没露过一面。

回宫的那日,孔辞这才看清楚,原来赫连荀是将她安排在了一座偏僻的院落里,外面看不到半个人影,似乎被隔绝了一般。

孔辞与雪蒿告辞,随即上了戚然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车上茉莉熏香燃的正旺。她暖暖的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竟有些享受那茉莉花香拂面。过了好久都没听到戚然说话,她缓缓睁开眼,却见戚然抿着薄唇,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极为严重的问题。“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戚然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明皇最爱的宠妃兰贵人被人掐死扔在了御井里。”

“被人掐死了?”孔辞微微有些吃惊。

“御医诊断出兰贵人腹中还有一个多月大的胎儿。可是明皇自从二殿下出事后就再也没宠幸过任何妃嫔。”

孔辞推算了一下,距离穆崇出事已经至少已经三个月了,那就是说明皇也禁欲了三个月,那兰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后宫淫乱?这还了得。

“查出是谁下的手了吗?”

戚然摇头,“没有,兰贵人的尸体也才是今早被发现的。她的随身宫婢也死了,事情还在等待处理。”

“杀人灭口,那个下手的人倒是心狠手辣。”孔辞闭上眼,不再多问,心底却在暗暗思忖,此事究竟会与谁有关,敢与后妃淫乱的,自然就是些可以有身份地位走到后妃身边的人。那这样想来,寻找凶手的范围并不广。

到了宫里,已是黄昏,阴冷的天气忽然飘起雪来,不过片刻,竟铺满了整个凰月皇宫。这场雪来的很急,却比兰妃的死来的理所当然一些。

一回到流云殿,启凰就迎了上来,一段时日不见,他竟然削瘦了好多。

“伤好些了吗?我听戚然说你被季生行刺了,没想到他逃了出去竟是要去害你。”

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神,孔辞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灼热的眼,“也是我多管闲事了,要不然就不会被他有机可趁。对了……”她微微一顿,又对上他黑黝黝的眼眸,“季连他……”

“死了。”启凰淡淡吐出两个冰冷僵硬的字眼。

死了?孔辞心底一疼,扯动心口上的伤,顿时额上冷汗直冒。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启凰惊慌着要上前来。

孔辞急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怎么了?”启凰浓眉一皱,俊逸的面容稍有扭曲,“你在为他伤心?”

“没有。”孔辞摇头,依旧保持两人之间尺步距离,心一点点冷下去,“殿下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启凰见她冷汗直冒,身子似乎也在微微打颤,根本就是在伤心的模样,不禁说话的口气重了几分,“上吊。我听内侍说他被父皇关进天牢之前,曾出言刺激父皇,定是知道父皇不会放过他就一心求死了。”

“可我们都知道他是被人……算了,我累了,我想去休息。”多说也是无益,孔辞不愿在说些什么过分的话惹他生气,转身就想去内殿休息,却被启凰冷冷的喝住,“你怀疑是我害了他?”

“奴才不敢。”孔辞不愿转身让他看到自己满脸的痛心,和一眼的冷漠。毕竟他才是真正的主子,得罪了他,对她没有半分好处。

“奴才?喝,你竟真的在可怜他。可你若是可怜了他,谁来可怜我。不要忘了我最开始对你说的话,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才能安然无恙的走下去。”

“奴才明白。”孔辞自称奴才,对启凰来说不过是一种嘲讽。那是她在故意要划清两人的界限。这他都明白,可是看着孔辞缓缓离去的身影,他却无力挽留,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慢慢流失了一般,想要抓住却流失的更多。

“好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启凰在她身后冷冷喝道,却并没有说其他的话。

孔辞心里想哭,面上却在笑,奴才,主子,两人竟真的走到这种境地。皇宫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