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徐宝楠好像有点诡异!这是知道邓亚泉的左眼失明的所有人共同的看法。但是怪在那里,却又说不上来。

过了十来天,邓亚泉把眼罩拿下来,大部份同学只以为虫虫的冤魂已经投胎转世,不再眷恋那只会放电的眼睛。倘若他没有说出来,谁也不晓得那对明亮乌黑的双眸,已经是形单影只。

这件意外使得邓亚清对这位弟弟更加愧疚,为了要弥补邓亚泉的遗珠之憾,他除了当原来的车夫之外,更不时找机会攒点外快。因为就算等到有人捐出眼角膜,还必须筹出一笔手术费才行。

邓亚泉的父母心疼儿子的遭遇,每次他回家都担东忧西的,把唠叨当做父母的爱,将服侍认为是父母的疼。结果惹得邓亚泉浑身不自在,渴望离开这个喘不过气的家。

他们的关心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只是看到自己的角度,而不去体会对方的感受与希望。结果,真切的关心变成无穷的压力。甚至埋怨他不晓得自己用心良苦,以及漠视对他的关爱。所谓的关心,悄悄变成所有人的负担。

邓亚泉当然知道这些是家人的关怀,但他想要所有人过着以往的日子,不要再因为失去一半的视力而享受特权,造成别人的不便,影响家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家人都不愿意邓亚泉再回来拉车,要他好好休养念书。但是他不顾家人的反对,依然在星期五下午就回到雅泉镇当临时的车夫。除了让邓亚清受伤的脚有休息的时间之外,更想看到赵雅荃。

不过,所谓的看,是他用心眼去感受赵雅荃就在这个小镇,飘浮的空气有她的味道,而不是面对面看着她。因为,他不再到车站等候她的到来,惧怕她发现自己的左眼失明。与其让她不理不踩或者忧虑伤心,还不如都不见来的好,如此就不需要面对无法臆测的结果。

逃避,至少让两人都还记得以前爱恋的感觉。

赵雅荃走下灰蒙蒙的巴士,如往常般低着头走到邓亚泉经常等候的位置。但是那只既熟悉又体贴的手没有落入低垂的目光里,她不禁抬起了头,看到的却不是盼望见到的人,而是陌生的车夫。她愣了一下,赶紧放下已经抬起一半的脚,朝车夫抱歉似的点了点头,信步走到路边等候他的到来。

暮色冉冉侵蚀了大地,赵雅荃左看右盼还是等不到他的到来,才不得不落寞地登上三轮车,揣想着他今天可能跟女朋友去玩吧!

隔天,她习惯性的传手机短讯给邓亚泉,要他来琴湘阁接她到车站。但是他只传来了——我在S市——短短数语。她望着手机上面的留言,抿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走出琴湘阁,拦了辆三轮车离开。

过了一个礼拜,赵雅荃再次来到雅泉镇,仍然见不到邓亚泉的身影。她焦急地引颈鹄候,还是不见他的踪迹。

会不会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她惊怕地揣想。前几天她在校园看到邓亚泉的左眼戴着眼罩,为了不造成他的困扰,打翻徐宝楠的醋坛子,因此她克制住渴望挪向他的双脚,没有过去询问他左眼又怎么了。

此刻,她不自觉地搓揉双手,担忧地四处搜寻偶尔出现的三轮车。

她,还是拿起手机直接拨电话给邓亚泉。没有开机。她只能焦躁地收起手机,担忧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许久,赵雅荃瞥了手表一眼,才惊觉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连笼罩的暮色都当做是墨镜的关系,四周才一片阴黯。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登上在一旁等待客人的三轮车,前往琴湘阁。她很想向这位车夫打听邓亚泉今天有没有回来,但是又怕引起车夫不必要的揣测,然后四处宣传有位在琴湘阁工作的小姐询问邓亚泉,只好作罢。

赵雅荃不自觉地拿下墨镜,视线漫无目的的四处游移。遽然,她看到熟悉的人影正骑着三轮车。她的上半身不自觉地急忙往前倾,一手抓住车篷,凝望小溪对岸的车夫缓缓驶过。她张大着嘴,想要呼唤邓亚泉的名字,但是这三个字却硬生生哽在喉咙,无法挣脱使劲箝制的枷锁。

她颓丧地躺在椅背上面,戴上墨镜,让眼前的世界更加落寞晦暗,失魂似的喃喃自语。“这样也好吧!”

今晚的夜色没有月光与星星,只有几盏大红灯笼照在琴湘阁外面的街衢,更显得凄凉。她步下直通小溪的石阶,蹲了下来,眺看映在水面上幽幽晃晃的灯火。

我不晓得你的用意为何?只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在乎你。

也许,只有当对方离去之后,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感情。

我们有一双眸子看这个世界,却很难看到自己的内心。

可是,明明白白看见了自己又如何?你已经不理我了!

只留下凄凉送给我。

你晓得我在等待什么吗?你要我再继续等待下去吗?还是就此停歇了?只为了保存爱恋的一部份——凄美的遗憾!

你知道吗?就算是你匆匆掠过的身影也撩拨我的心弦。那时我才惊讶万分,竟然已经被你悄悄俘虏了。而你,残酷地走过你为我设下的牢房,连施舍的一眼都不给我。或者,你忘了冰山还是有融化的一刻?

我不知道你的用心为何?只晓得我很想念你﹑想见你。

就在我离开尘世的最后一刻!

你,听到我在轻唤你的名字吗?

虽然眼角挂着泪,但是嘴角是甜的。

你,还要我等待下去吗?

赵雅荃把小船轻轻放在水面上,柔柔拂动溪水,让涟漪载着纸船将思念送给他。她站了起来,直到纸船滑过石桥,再也见不到它的身影,才低着头走回琴湘阁。今晚,她仍然漾着笑脸陪笑,依然叫出亢奋的呻吟声满足男人小小的欲望,但心里却是苦涩不堪。

正当赵雅荃施放纸船的时候,邓亚泉躲在对岸的街廊,陈旧黝黑的木柱挡住看不见的左眼,用右眼痴痴凝视她那凄美的倩影。他很想就直接跳下了河,游到对岸紧紧抱着她,不愿多跑几步路绕过石桥才能来到她的身边。

但是,一个眼睛的世界是缺憾的。他只好拼命将渴望移动的双脚钉在石板路上,幻想这具有血有肉的躯体只是一尊无法动弹的石膏雕像,只能看着她那落寞的身影踽踽步入朱门。

过了许久,身上的魔咒才解除。他移动酸麻的身体走到溪边,将一张空白的信纸摺成纸船,轻轻放在溪面。

无言,是他的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