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梦碎

司马牧野总是对着太子妃无奈地抚额一笑,道:“依儿,你这个丫头!”每次太子妃都会一如往常,没心没肺地对他拌一个鬼脸。司马牧野也总是一脸无奈地笑着,却从未苛言过她一言半句。这时太子妃就会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小声地哀求道:“轩哥哥,依儿再也不淘气了!你不要怪依儿了嘛!”

于是,司马牧野每次便就微微一笑,低头细心地收拾着被她弄得面目全非的书房。

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总是。谁让她是他的小妹…抑或谁让他成为了她的哥哥?

他叫凌司马牧野,但他本不姓凌的。凌侍郎很喜欢太子妃的母亲,后来她去了,独留下一个幼女,而他本只是她的一个玩伴侍童。是她央她父亲收她为义子的,是她的一番情意,他怎么可能拒绝,又怎么会拒绝?这样毕竟可以一直呆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慢慢长大,不然呢?只是一个玩伴?她以后总会长大,总有不需要玩伴的那一日吧,而哥哥呢,一旦成为了,就算她不需要了,也是可以一直在的吧。

总之就是这样了吧。其实,也只能是这样吧?他常常这样问自己,然后一个人笑起来。

这日,司马牧野正在写字,宣纸上墨汁淋漓,飘逸纤秀的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方\"在还有最后一笔才写完,猛地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腰,他的身子一僵,最后一笔硬是画成了一条河流,像是划开天幕的一道银河,汩汩地流淌着。

司马牧野搁下毛笔,无奈地一笑,只等着太子妃先开口。

“轩哥哥,你去求父亲,让你打猎的时候带上我好么?…家里太闷了,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我保证,我绝对乖乖地听你的话!”太子妃皱着眉头,眉目淡淡的,一张小嘴却是樱桃般地红艳着。皱起眉来,尤其让人不忍。

司马牧野微微轩了轩剑眉,了然地一笑。他总是能够看出她的小心思,只是也从不拆穿她。是不忍吧?

是和振国大将军家的世子一起打猎,那是一个洒脱不羁的男子,眉眼里都是傲气。见司马牧野带了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女孩一同来,不禁皱了眉:“司马牧野,你怎么能带一个奶孩子来打猎?”他骑在马上,一身劲装,鲜红的方巾在他的颈间翻飞着,桀骜不羁,一如正骑在马上不可一世地睨着太子妃的他。

太子妃听了狠狠瞪了这个傲慢的人一眼,慢吞吞地道:“你不也才是个黄毛小子?”

东山飒沓一听倏地扬起马鞭就要朝她抽过去。他从小就被众星拱月地捧在天上,家里一干老老少少,有谁敢这样对他不敬?何况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刚挥出马鞭,鞭子还没有碰到太子妃的衣服角,就被司马牧野一把抓住。他扯着马鞭,一向温润如玉的面庞沉了下去,淡淡地道:“东山飒沓,依儿她是我的妹妹!”说完松开抓着马鞭的手,只问太子妃有没有被伤到。

东山飒沓悻悻地收回马鞭,不甘心地剜了一眼正一脸得意地对着自己笑的小丫头,讷讷地道:“我又没有真要打!我只是吓吓她…”说完又小声地嘀咕道:“不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么…”

太子妃耳尖听见了,眯着一双月牙眸子歪着脑袋瞅着他,装出一脸不解地问一旁的司马牧野:“哥哥,这个小鬼是我们的马童么?这么小!不好,不好!你看他骑在马上都看不见人在哪里呢!”

闻言,司马牧野与东山飒沓均是一愣,不明白太子妃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东山飒沓他一身上好衣料,头戴玉冠,一看就知道不是马童啊?东山飒沓还兀自不解自己被误会成马童的原因,司马牧野却是最先挑眉一笑,对故作一脸天真无害地小丫头轻斥道:“太子妃,不得无礼!这位是振国大将军家的东山飒沓世子。”虽然面上是轻斥,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宠溺。

东山飒沓经司马牧野这一提醒才意识过来眼前这小丫头是故意把自己说成马童,借低贱的马童贬损自己,回报自己方才说她小丫头片子的那句话。明白过来,东山飒沓立即就涨红了脸,狠狠地瞪着眼前笑得一脸天真无害的小丫头。

这次狩猎之后,振国大将军家的世子就经常出没凌侍郎府宅,每次都气势汹汹地杀进凌府,一面扬言要讨回失去的颜面,一面又每次都张口结舌,气得拂袖而去。而东山飒沓世子显然是天生的呆气,执着到近乎顽固,被损一次不够,隔一日还会再次气势汹汹地杀去找凌侍郎府里的小姐,每次都是一番唇枪舌剑,被凌小姐贬损地脸色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日才再一次拂袖而去。

如此三番五次,凌府的府门也熟络了不少,流言蜚语满城的传了开来,都说凌侍郎的千金与振国大将军家的世子如何如何。每每朝堂之余听到这些,大将军与凌侍郎两人都会哈哈一笑,满心快慰。私下里两人也开始了筹划,毕竟这是一场撼动京城的大喜事,需隆重些好。

太子妃已经是个大人了,及笄的那日,东山飒沓也来观礼,他一身湖青色的缎子袍子,长眉入鬓,眉眼含笑,总是忍不住拿眼睛偷偷地觑着那个跪着披散着头发受礼的小女孩…不,是女子。他显然很欢喜的,眉眼里都笑弯了。

司马牧野依旧是一袭素蓝的长袍,乌黑的头发用一根蓝色缎带绑着,那本该是太子妃帮他绑得,只是她今日要受礼,没有办法来吵嚷他,他只好自己动手了,虽然绑得要比她绑得好,却只是未免落寞,他对着铜镜里的那个眉目温雅的男子无奈的轩了轩眉,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她跪在她的身边,从没有过的乖巧温顺,一双大眼睛温柔地垂着,等着他给他把她的发挽起。他慢慢走上前去,温暖的笑容对上她的那双澄澈的眸子,替她簪上一根碧玉簪。

她成人了,他的妹妹…自此是待嫁闺中的了。长大了,他转过身来,微微苦涩地一笑。

及笄后的太子妃果然文静了不少,不会再在他的书房胡闹,每次她也会学着他静静地练字,或者静静地那一本书翻着看,再或者,他抚琴,她看着他笑着,偶尔她也会浅唱相伴。她会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声音婉转轻盈,一丝一丝的,有着些许的小心,些许的飘忽。那是一颗不安的心。

若是那个动辄如风的东山飒沓不来,他们便会一直这样呆下去,一上午,一下午,一整日…

东山飒沓每次来都会拿眼睛偷偷地看坐在一旁的太子妃,看过后还会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转过去故意同司马牧野说这些朝堂大事。司马牧野把他的这些小心思都看在眼里,温润的笑容稍稍黯了黯,但终究没有散下去。太子妃就不同了,每次都会跳到他身边,伸出纤长的手指戳着他的肩膀,笑着骂道:“你这个伪君子!”每次东山飒沓都不躲,她的手指头戳在肩膀上软绵绵的,一下一下,像是一只不安分地小兔子,搅得他跟着心慌,脸不由得就红了起来。一看见他脸红,太子妃便会笑到扶着桌子。司马牧野品着清茶,在一旁浅浅地笑着,看着两个人嬉笑打闹,眉目依旧温雅清润,像是不染纤尘的谪仙。

这日东山飒沓又是一阵风地卷进了凌府,嗖地蹭到太子妃身边,飞快地把一支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红着脸道:“你戴着好看!”他几日前就买了这支簪子,攒着它来凌府不定有多少次了,每次一见到太子妃笑就怯了,一直攥到冰凉的玉簪在手里出了汗也没有能送出手,今天他是专门喝了酒,壮了胆的。

太子妃看着他涨红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簪子剔透晶莹,很是别致,她心里喜欢,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扭头看向一边抚琴的司马牧野,想开口问些什么,见他一派风轻云淡的悠然不禁咬了咬嘴唇,复又扭头看向还在兀自红着脸的司马牧野,对他粲然一笑,道:“东山飒沓哥哥,依儿很喜欢。”东山飒沓的脸更红了,掩饰地看向窗户外面的芭蕉。

司马牧野弹琴的手一滞,挑断了一根弦。东山飒沓…哥哥?依儿?他想到父亲的话,父亲早上让他来试探妹妹的意思…还用试探么?他微微一笑,然后起身,只说还有件事就离开了。他不喜欢多余。他喜欢她幸福的样子。他默默地想着,轻轻地地轩了轩眉,扬着嘴角笑着。

他很晚他才回府,他一个人慢慢地沿着柳树的长堤默默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日头沉到湖底,再也没有一丝余晖。

推开门,他正要如往常一般点上灯,只听黑暗里一个声音受伤地哽咽着,问道:“轩哥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你不要我了么?”

司马牧野的手滞了一下,点上灯,微微一笑,轩了轩眉,无奈地一叹,笑道:“依儿,你这个…”顿了一下,方又道:“你这个傻瓜!”

太子妃大大的眼睛含着泪,把他看着,再次问道\"轩哥哥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

司马牧野笑,清润的眉眼在昏黄的烛光里飘摇着,像河水里一盏愈来愈远的许愿灯。

“因为我是你的轩哥哥啊!”依旧是宠溺着的温柔的语气,漾着层薄薄的笑,却是苦涩难当。太子妃怔了一下,仰着一张瓜子小脸,一双漆黑的眸子盈满清泪,嘴角含着浅笑,淡淡地问道:“轩哥哥,你希望我嫁给东山飒沓?”

司马牧野转过身,背对着她:“轩哥哥当然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说完侧过脸来对她温柔而宠溺地一笑。

太子妃擦去眼泪,笑了起来,只是点头道:“恩。”

司马牧野看着她这样,只觉得心口一痛,紧张地问道:“难道你不喜欢东山飒沓?…你们一直以来不是…”

“我很喜欢。”太子妃笑着打断他。

然后只留下司马牧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听着院子里蛙叫虫鸣乱成一片,一颗心却是慢慢地沉着沉着,无底洞似的,不知道是哪里。

婚礼很隆重,丝竹管弦,红衣笑脸,到处都是很热闹的。司马牧野却是醉了,酒樽倒在桌上,清酒流了一地,濡湿了他的衣袖他也没有知觉。

第二日,司马牧野就向皇上求了南疆太守的一个小职位,离京千万里。似乎是一走了之,远了,就会淡了。

他到将军府去跟太子妃辞行,东山飒沓笑得春风无限得意,太子妃却是淡淡的,只把他看着,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是要把他的所有心思全部看穿。

司马牧野有些发慌,只说要走了。东山飒沓听了直嚷着要留他大醉一场才肯放了他,太子妃却是淡淡的,看也不看他。

婚后的太子妃待东山飒沓一直是淡淡的,一张脸亦是淡淡的,淡的不带一丝感情。东山飒沓以为她是想家了,要带她回凌府小住,她只是摇头。后来他又想,或许她是闷了,她是那样活泼的一个女子。这样一想,他就高兴了起来,四处找寻着那些好玩的雅致的东西送来给她解闷儿。偶尔她会淡淡地扯扯嘴角一笑。日子久了,振国大将军家世子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的流言蜚语满城都是,所幸的是大将军在外杀敌,无暇顾问他,他生母又去的早,家里余下些的人都是避让着他,自不会管他。

太子妃和他说,你在书房写字吧。然后她也会在一旁写字。

她叫他弹琴,他不会,她显得有些失望。她便让他一直写字,她总是一句话不说,就这样默默地一个人一写一上午,一写一下午。

似乎倒也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东山飒沓很喜欢她这样安然地伴在自己的身边,总是笑着。

有时候她写字的时候会伏在案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总是看见一张俊朗的脸庞端详着自己,凝视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深沉不见底,似是有着无限的哀伤,又似是太过于小心,怕丢失什么似的。见到太子妃醒来,东山飒沓都会有些慌张地对她勉强一笑,然后胡乱地说些东西找她搭话。在一起这么许久,太子妃也就慢慢习惯了东山飒沓这样的凝视和守护,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不论他说什么,都是淡淡的懒懒地一笑…总之,他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呢,那么久,她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不多久就传来了振国大将军阵亡的消息,全府上下一片缟素。他每日守着灵柩,一言不发,她也便在无声地伴着他。

他一直很悲伤。

于是她终于开口,低声道:“东山飒沓,我想出去走走,你伴着我好吗?”

东山飒沓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他慢慢地转过眼睛,看着一旁的太子妃。太子妃对他粲然一笑。

于是,振国大将军入土不足一年,世子便携着妻子一同游于山水,一时世子不孝的骂名撼荡京城那死气沉沉的天。

出来后的太子妃似乎是高兴了些的,她会对他笑,会状似无意地引着他说话,说些其他的话让他不再想父亲的事。这样一出去,就是将近一年时光过去了,直到一日无意间听到人闲谈说曾经圣宠一时的凌侍郎一朝触了龙颜,锒铛下狱,死在狱中。

两人日夜兼程一路往京城赶,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难得高兴些的她一下子就默然了,整日不言一语。东山飒沓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这许久的混沌钟惊醒过来,每日担忧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终于抵达京城,繁华一度的凌府已经换了主人,凌侍郎一死,府中的仆人就散了。树倒猢狲散本是常理。

东山飒沓看着站在曾经的府宅前低着头的太子妃,犹豫了半日,方才慢慢走过去,颤抖地伸出手将她揽在怀中。这次她没有推开他,只是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声的抽泣了起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柔声安慰道:“依儿,不怕,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们回家。”

府里的人见离家一年的世子突然回来,每个人笑得都多少有些敷衍,尤其是他那个庶出的弟弟,对着他的态度更是冷到了骨子里。他没有心思管这些,只是想着怎样才能让她不这么难过。他记起有一次送她一只学语的鹦鹉,她当时笑了,便立即着急地差人四处去觅了各色的鹦鹉源源不断地送入府中。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笑一下。终于,她望着窗外,轻声道:“东山飒沓,我想去找轩哥哥。”

只为这婚后第一声的\"东山飒沓\",他便毅然决定陪她天南地北。府中的人却是极力的反对了起来,听说他才回来不打算继承父志反倒又要出去,那几个好事的姨娘嚷嚷着除非他不是府中世子,否则就只得留在府中继承父志!他自小就和这几个姨娘关系冷淡,不同他的那个庶出的弟弟,这几个姨娘的心思她自是知道,他只是冷笑,然后舍下世子之位,只带了些钱财就毅然带着她一路南下,到最偏远荒凉的云荒。

走了四个月有余,终于到了云荒,那样小的一个地方,倒是井然有序,一丝不乱的。太子妃轻轻笑了起来,她是有些骄傲的。

但通常事情都不会太过于容易。问了路人才知道凌太守因为得知家中噩耗,已经于三个月前辞了官赶往京中。太子妃的笑容一下子就没有了,又只是淡淡地低着头,不说要赶往京中,也不说留下来。

东山飒沓见了立即兑了剩下的银子,买了新的马匹,准备了些干粮一路往回赶了。东山飒沓的眉是极凌厉的一道,眸子总是熠熠生辉的,只是这些日子明显地憔悴了,整个人恹恹地,也不如往常那般没事就逗她笑。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累了,乏了,不想再继续说些无用的话,便只在心里泛起丝丝冷笑…果然,只有轩哥哥是待自己好的。但,也不是那么好。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第三日的,驾车的时候东山飒沓突然从车上摔了下去。太子妃这才惊了起来,问了郎中,竟是伤寒,已经高烧几日了!她低着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他浓密的修眉斜飞入鬓,看着他憔悴的脸庞,暗淡的色泽。以前,他总是笑,笑起来,一双乌黑的眸子就像是两颗小星星,闪着光,眉毛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如此,他只能是躺着了。

他们已经没有了银钱看病买药,就连住也只能是窝在小小的马车里。她每日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一颗心跟着揪紧。她觉得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是沉沉地睡着,好像一直奔波的灵魂终于安歇下来的样子,一脸的坦然。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从溪边汲来泉水,打湿帕子给他敷着额头。

她希望他快些好起来,这样她觉得好不安,好像要丢失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一样。她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重要,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的。她想。

昏睡了两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嘴唇已经裂开了,见了她,就对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她突然觉得委屈,一直为他这么悬着心。她负气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她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就像往常那般笑着说句笑话哄哄她也好。只是他却是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她心里气结,拿起水袋,就跳下了马车,到对面山谷去汲水。一路上她一直在生着气,微微地生着,她想就罚他一直渴着,等她生了火煮开了水再给他喝!她想到他那发白的,满是血口子的嘴唇,有些得意也有些凄然地笑了。

上了马车,他还在闭着眼睛。她想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他还有这些倔脾气呢,以前他总是粘着自己,从来不会生气的。她凑上前去,轻轻摇了他一下,他却颓然地摔倒在地。她大惊失色,水袋掉在马车里,洒了一马车,到处都是湿的。

他睡得很安详,那道凌厉的修眉也慢慢地睡了。

她抱他在怀里,止不住低声的抽泣了起来…

一块布帛从他的怀中掉了下来,是她的一方手绢,那是她以前送给轩哥哥的…她愣住。

手帕上是蘸血写的小字:“依儿,我衬衣里还有一百两银票,你路上小心。这么多年,你的心一直都只在他身上。”

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他故意说没有银钱了,不让看病,只是想给她留下见他的盘缠么?

他最后醒来是带着希望的吧?他对她笑得时候是真的开心的,他的眼睛里都在笑着…

她哭了起来,大声地哭着,帕子紧紧的攥在手心里,似乎是要嵌进她自己的血肉里…

她亲自驾车,日夜兼程,终于两日后带着他赶到了京城。她把他带回将军府,带他回家,他跟着自己漂泊了太久,太久,是该好好地在家里安歇了。

她用力地瞧着门,将军府中的奴仆却是闭门不开,只说少爷说了他东山飒沓既然为了一个女子弃了这个家,这个家早就不是他的了。

少爷?那个庶出的二公子么?

太子妃站在将军府门前呆若木鸡,许久泪水才泛滥地流了满脸。她不知道原来他为了她,却是舍弃了一切。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斜歪在马车里安然地睡着的他,任自己泪水肆虐…是什么东西丢了?为什么会觉得那么难受?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在难受…

“依儿”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唤,她却是浑身一个激灵…这一声她太过于熟悉了,在东山飒沓身边的这些年她无数次梦里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声音温柔含笑,一如她哥哥司马牧野含笑的眉眼,只是那声音太过于飘忽,太过于遥远,她总是不能听得真切,常常半夜醒来,对着无尽的黑暗再也不能入睡。

慢慢地转过身来,不敢立即向对方看去…是怕失望吧?这么些年来,她失望过太多次了,现在的她真的好害怕再次失望了。

慢慢地,慢慢地,终究还是抬起了头…

是他!

一身白衣的他,眉眼里早已没有了当初温婉的笑容,人也是清清瘦瘦。他拧着眉,慢慢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真的是他来了,太子妃不自觉地扬起唇露出一抹涩涩的笑容。

“依儿,你终于回来了。”司马牧野在太子妃面前站定,温润的眸子闪动着,张开手臂想抱她入怀,最后还是顿住。

她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在他的怀里委屈地嚎啕大哭,捶着他的胸膛:“为什么连你也要赶我嫁给他?为什么?”

她呜咽着,心簌簌地斑驳了一地。

他愕然:“你不喜欢他么?”

她只是哭,哭了许久,才又断断续续地问道:“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的帕子给人?”

他微微一笑:“你也说你很喜欢他了,想来你也是希望他带着那帕子的…”

她恸哭,捶着他的肩头,泪眼婆娑,那句\"我喜欢的一直是你\"的话刚要冲出口,却听一个女子轻声唤道:“轩哥哥,是小妹么?”

轩哥哥?那不是她一直唤他的么?

太子妃睁着一双大大的婆娑的泪眼,迷茫地恐惧地把那个从马车内探头出来的妇人盯着,她的肚子隆起的老高,看着他的目光温柔而情浓。

他立即走过去小心地将她扶了下来,她对他温柔地一笑:“轩哥哥。”

太子妃只是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两个温暖的笑着的人,一颗心忽地沉了下去。那颗一直跳跃着的、不安分的小心脏,终于倏地沉了下去。

终于,他小心地扶着她走到她身边,然后对她笑着道:“依儿,这是嫂嫂。”

太子妃微微一笑,继而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又是哭了起来。

那个妇人…她的嫂嫂,她笑起来,好像曾经的她。这是他的妻子,很像她。只是毕竟不是她。

太子妃慢慢地爬上自己的马车,掀开帘子,对着车内的东山飒沓含泪笑了笑。她终于知道她丢失的那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自己很久之前唱得歌儿: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声音飘飘摇摇的,太过于遥远了,她终究不能够抵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