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安的情绪

吃着泡面的温雅雅看似心事重重,她努力地装作出愉快的神色,但是心里却害怕着吃完这碗泡面后便不知该往那里去,忧心忡忡却不敢道出,直视着泡在汤碗里的面条一条一条地夹起送进口里,好像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不是面条而是一碗青豆,她正在把青豆里的坏豆捡出来的样子,神情相当专注,但偏偏又是心不在然。女人偷瞄了温雅雅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吞下了一口面条又喝了一下汤,在温雅雅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凝看着温雅雅说道:“我还未知道你的名字,我该怎样称呼你?”

温雅雅彷如梦中醒来,抬头看着女人凝看着自己的专注目光,又再一次无意间她们四目相投,但却无言以对。“我叫雅雅。姓温。那……我……”温雅雅正想发问,女人彷彿知道她的问题一般回答道。“我姓符。叫燕蓝。你叫我杨舒也可,舒姐也好,反正都是一句。”杨舒说话有种特点,语意肯定而不拖泥带水,甚至可以说没有尾音。这种说话方式不知怎的却让雅雅很安心,像只要杨舒说得出口,所有事情都很容易地解决掉。雅雅看着杨舒,杨舒扬了一下眉毛,继续问说:“你将来有甚么打算?真的不回家里了吗?”

雅雅垂下头来既自卑又胆怯,在心里想着自己没有退路了,若是这个女人不想再帮助她,她必将重新回到那绝望的家里,一辈子也无法逃出被欺凌的宿命。

在这一剎那,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妈妈在悄然离开家的那天下午。妈妈若无其事的收拾着东西,把家里仅有的一个小皮箱拿出来整理,雅雅不以为然,因为妈妈偶然会把皮箱拿出来整理,这种行动就好像妈妈每天都会煮饭烧菜一样自然发生,但是当天妈妈有点异样,异样的原因并不是这个动作,而是她的神情。愁眉不展,幽怨的眼神,是她母亲遗留下给雅雅最后的印象。

让雅雅心底里默默地产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无法指明是如何的不安,只能说雅雅的心像悬挂在窗前的风铃,风吹来身边就像母亲走来身边时,偶然抖一下,而风吹远了,风铃又再平静下来不着痕迹。她还记得当时她正在复习着初中二年级的国文课本,准备着明天的考试。她妈妈突然从皮箱中拿出当年出嫁时外婆所给的玉镯,走到雅雅身边拿起她瘦如小树枝的手,为她戴上沉重的玉镯,这是咒语也是心锁,让雅雅日后无法解开的心锁。说道:“这是你外婆送我的,现在你先戴着,保佑你考试平安顺利。”然后又走回床上把皮箱整理,把一些衣服放进去。跟着便走到神柜上点了一炷香,又走到厨房里煮了晚饭,把饭菜放在饭桌上。一切就如平常一样,但是当雅雅的爸爸和哥哥还未回来前,在雅雅正在洗澡时,她妈妈却拿起皮箱,离家出走了。

“我真的不能回家,舒姐我怕,我真的很怕我哥会……求求你给我留下来,求求你……”雅雅幽幽地,战抖的声音说道。“我爸在我妈走了以后常常因为小事打我,还有我哥……他……偷看我洗澡……还有……他昨天想对我……已经不只一次了……我挡不过他……他就打我……”雅雅说到这里,在眼眶中翻滚着的眼泪默默地落在碗里,羞愧和难堪都溶进了眼泪,杨舒没有作声,只是脸色沉重地凝看着雅雅的脸一下,然后是垂下头看着碗里。碗中浮着的,不是汤,而是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雅雅的肩膀不经意地抖动着,却是异常地安静,只听到小声的呼吸声,如在混水中闷气,生怕用力吸用力呼之间,让混水进入这虚弱渺小的身体,从此无法吐出混浊的死水,死在世界的残酷里。舒姐站起身来,默默地靠近雅雅并让她轻轻地靠进怀里,雅雅靠向杨舒的肚腹上,在内心埋藏已久的难过像江河崩堤般一泻而下,像在氧气箱里的早产婴儿拼命地哭得脸红耳赤。

杨舒轻抚着雅雅的头发和肩膀,温柔和慈爱得像一个母亲。雅雅的哭声却撕裂着杨舒的心,当下杨舒才突然明白,她仍能重新感受到痛楚的力量。如果杨舒的痛苦感觉是早已沉沦在海里多年的古董宝船,那么雅雅的哭声就是打捞这宝船的发现号。杨舒更明白一点,她不是上帝,她无法完全拯救一个人的生命,更别说有力量去呼风唤雨,但起码她能给雅雅一个真正活着的机会。

“好好哭吧。没事了。没事了……会好的……别怕……”杨舒温柔地说着,抚着温雅雅脑后的秀发,用来束着长发的发圈乏力地挂在脑后,展现了它残存的韧力,可是她的主人却身心疲惫,对于它的顽强却不能无法目睹。她同情着雅雅,不只是怜悯,而是出于一种对过去的愧疚,一种无法挽回的遗憾让杨舒心中多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她愿意花尽毕生的精力试着把巨石推出她心灵的领地,但一切却无补于事,有时候人只能在一剎那间顿悟,“遗憾”就是巨石,“愧疚”却不能令这样的巨石无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