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恐怕不到我订的三百册吧。”他声音有些粗瘪,和那个人的声音,有云泥之别。
该死,怎么又想起他了?
李欣测了侧目,面目微垂,“抱歉,我们抄写的师傅突然病倒,所以这里只有二百七十册,不过也相差不大,李老板,您看——可否……”
她故意做出为难的卑微姿态。
谁知那李老板一把把书本砸在桌上,拍桌站起,“不行!说好三百册的!咱们在商言商,岂有不遵守约定的道理?白老板这倾城坊生意那么好,恐也不想坏了自己名声吧?”
李欣额头神经一跳,这人抖一抖,自己的地板估计也跟着抖一抖。
“可这……确实拿不出。”她忍,再忍。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就是看在你们声誉好才订的。如今你们失信于我,我便要失信于别人!白老板,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欣咬咬牙,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那您说,怎么办吧。”
那人脸色一转,立刻扯出一个看的李欣想吐的笑容,“再给你三天时间。白老板,赔钱吧。否则……等着倾城坊招牌被砸!”
李欣身形有些不稳,一个踉跄坐下来,双目无神的呢喃,“三、三天……赔钱?多少……”
她知道,定然不低。
“这样吧。本来说的是赔偿十倍,如今给你打个折,五十万两吧,白老板,你要知道,这明鲤城可是大城,您这店子日后生意好了,赚头可是多多的,如果在一开始就毁了名声,哼哼……”
他笑得不怀好意,李欣这才真正明白了,这人哪里是来取货的,分明是使了计要敲诈他们的钱财的!
李欣死死捏住椅子一角,压低声音狠声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五十万两……”
她很想一巴掌闪过去,五十万两?你怎么不去卖屁股?
那人做出一副为难神色,“好吧,看在你们的书的份儿上,我把这些先带走,你们只赔我三十万两吧!来人,给我搬!白老板,记住,三天……”
“……好。”李欣无力的应了一声。
是倒了血霉?还是有人在幕后操纵?
那个膘肥肉厚的死胖子李老板走后,李欣只得坐着发呆,三十万两,她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她只有区区十万两啊!
月明星稀,气候严寒得不像话,她哈着气,都说宫花寂寞红,她想起那森冷的皇宫,不知道龙祁天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醒来,就只知道他是皇帝,她是他的妃子。虽然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她是害怕夜晚的,那个看上去就能温暖人心的面庞已看不真切了,停留在脑海的记忆终究也有消退的一天,她怕,连那仅有的慰藉都要失去了。
三十万两……
“夫人,是贤臣的错,贤臣让您为难了。”王贤臣勉强坐起身来,一脸愧疚的看着李欣。
李欣面色仍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按捺住他,淡淡开口,“不怨你。我猜测,那人恐怕是故意的吧。不过……你这风寒,也来得太巧了点儿。”
“那赔钱的事情……?”王贤臣抬首。
李欣抿了抿唇,出现一片短暂的殷红,却又瞬间被白色代替,“我去找我们往日来往的那些老板借钱试试。”
“夫人……”王贤臣看到李欣眼睑下浓重的黑色,不由得更加内疚。
李欣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好休息吧。毕竟是我的店子,总要我来度过难关不是么?”
一室沉寂。王贤臣不知说什么才好,当初决定放弃考取宝名,就是因为觉得这位夫人,或许才是他真正想要跟随的人。
“徐老板,您看……我们平日交情算是不错的,我可以做出保证,下一次有了新曲子第一个卖给您,而且绝对低价好不好?这十万两……”李欣声音轻柔,尽量显出自己的低姿态来。
徐老板是明鲤城一家戏园子的老板,平日都是王贤臣打交道,如今李欣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老板们。
徐老板捏了捏自己的八角胡须,面露难色,“夫人,不是老朽不帮你,实在是……您看,咱们戏园子生意算不上是明鲤城最好的,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而且……我们以后,打算都在绝色楼订曲子了,对不住,对不住啊。阿福,送客,夫人慢走。”
他抱拳,微微俯了俯身子,算是作别。几乎没有给李欣留下任何说话的余地。
李欣只得去下一家。
“夫人,这是最后一家了,而且……还是勾栏院……”服侍左右的丫鬟纷纷作出难色。
三人站在勾栏院的后门处,面色踌躇。
今日的行程并不顺利,李欣在想,就算变卖了自己的所有财产,估计都凑不出那么多钱吧?
只得选择了下下策,来了这明鲤城最大的勾栏院“玉簟秋”来,可是听说,那管事的,是个极为好色的中年男子。往日也是王贤臣最讨厌却又不得不接待的客户。
李欣面色沉了沉,端正了身子,尽量一副冷淡模样。好在自己是面带伤疤的丑女,就算那人真想对自己做什么——恐怕也会被吓跑吧?
“你们俩先回去吧。我怕你们不安全,想来,还是我比较安全。”李欣淡笑了一声,把丫鬟遣走。
“可是夫人……”
“听我的,你们看我这幅模样,能被人看上?放心好了,不管能不能借到钱,我会尽快回去的。”
她整理好自己的面纱,一身锦袍虽暖和,可那寒风却还是冷得让她打了个颤。
这个年,过得很不舒坦。
“玉管事。”李欣坐在木椅上扶着一杯热茶,淡淡出声。
那玉管事一进来,便坐在了李欣的身旁,一脸贼眉鼠眼,倒是应了在外“好色”的名头。
“不知倾城坊的夫人到此是为何?”他翘起了兰花指,拾起茶碗的盖子掠了掠茶水表面,小酌浅饮。
“是这样的,今日呢,因为我们失了一笔生意要赔钱,我特特来借钱的,不知玉老板方不方便,看在我们倾城坊的面子上,借出二十万两来……”
“二十万两?”玉管事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
可是李欣知道,这玉簟秋好歹是明鲤城最大的勾栏院,总不至于二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吧?
“是的,您看……”李欣卑微的开口,“我知道,是为难了点儿,但是我保证,以后倾城坊的生意一好,一定如数奉还,如何?”
“这……”那人放下茶杯,扫了一眼李欣,透过那薄薄的面纱他多少也能看到李欣的姿容,却仍旧掩盖不了那满眼的贪婪,除去一脸疤痕,身子还是好的,不是么……
“玉管事,难道本夫人这副尊容还能入得了你的眼不成?”李欣淡淡勾笑,扯下面纱,“您只要一句话,说是借,还是不借?”
玉管事被李欣看穿了心思,尴尬的搓了搓手,按捺下自己的急色,正襟危坐道,“这个……不是我不借,只是这二十万两,我可做不了主。”
李欣在心中暗骂这只狐狸,恐怕不能让自己讨了好去,也罢,也罢!
“如此便罢了,告辞!”李欣不客气的转身,正欲离去,却被玉管事一把拉住手。
“别急嘛。夫人,不如……夫人与我……恩恩?我便再考虑考虑?”他“恩恩”两声打着眉眼暗示李欣。
李欣被迫被拉得转身过去,无奈自己确实没力,连手都不能甩开,因为被拉着的力度太大,她一把被扫入怀中,连着发间插着的簪子都碰撞出声。
“玉管事,这于理不容吧?何如放开我的手,另寻佳人?本夫人还不至于为了钱财做那事。玉管事,也不想当一回淫贼吧?”李欣弯着眉眼,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容,有些瘆人。
她不过是强自镇定罢了。
“夫人莫怕。玉某觉得吧,这二十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就单单看夫人的意思了,哦?”
玉管事见李欣一副正色不肯从的模样,不由得征服欲更强了些。
他见李欣不说话,以为李欣是动摇了,便继续开口,“何况夫人这双眼睛,生得甚是好看。身段也不错,玉某可是识货的人呢……”
李欣只觉得眼前有些花,玉管事的身影在她眸中有些摇曳。
她抚了抚额头,使出全力推开玉管事,冷笑出声,“我可是已婚了!儿子都有了,玉管事总不至于逼迫吧?”
她怕了。真的怕了。
声音都有些颤抖。
“夫人……你看,你声音都不稳了呢,看来,不从也要从吧。这是二十万两,夫人若是肯与我春风一度……这钱……”他稳稳当当的把二十万两厚厚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李欣身形不稳,扶着椅子一角顿生警觉。
“你!你点了什么香?”她面色有些紧张。若是,若是——
“夫人别紧张,咱们这儿可是勾栏院,自然是常备的那些熏香喽。”他笑得猖狂,逐渐靠近李欣的身体,一双手缓缓爬上李欣的腰,“夫人这身段,若是脸上没那么多疤,必定要红遍这明鲤城呢。”
竟然还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李欣十指紧紧嵌进肉里,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可声音已经不稳,“你,你放开!”
“玉……放开,放开我。”她微微呢喃,这香,果真不是好东西!
到底是涉世未深,李欣在宫中都从未被当皇帝的龙祁天真的强迫过,更何况在此。她哪里晓得,自己总是如此大意?
眼看着那张恶心的如香肠一般的嘴就要亲上来,李欣别开头,使劲儿推攘着,却又似一拳打在空气里,浑身软绵,动弹无力。
“唔。不……不要……”她慌了。慌得脑海里只闪过一个身影,唇尖就不由自主吐出一个下意识想要说的名字,“寒,萧,风……”
“啊!”一声惨叫,李欣身上的禁锢已经不复存在,反而跌落在一个稍显风雨的怀抱里,带着丝丝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