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示好的话并没有让夜缨萌生好感,反而更加谨慎三分,又往后退后了两步,踩过地上枯叶做出细碎声响:“不用了,谢谢,我祖母就在前面,走上几步就好了。”
男子面上始终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眼前这小姑娘对他忌惮反而有趣,站在雨帘里,厚重的雨露在他细长的睫毛上像是一颗颗水晶珠子。顿了顿,他笑道:“小小年纪就会说谎骗人,我方才来时并未见路上有人,连香火一向鼎盛的大慈寺都了无人烟,这荒山野岭哪来的你家祖母?”
夜缨听着,黑白分明的眼不由的遑论,接着否定:“不可能,祖母今日到大慈寺进香,我离开时,我家的马车还停在寺院门口呢!”
“马车?你可是相府的人?”男子疑惑问道。
夜缨颔首,“我是相府夜缨,公子可见着了我家府上的马车?”
“我来时,相府的马车已经打道回府了。”男子一步跨上马,捋了绿湿润的发丝,指节细长白皙的手像是在展开一匹匹黑色缎带,动作漫不经心的慵懒:“估计以为你是先行回府了罢,既然不愿坐我的马,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先行一步了,告辞!”
夜缨还想问些什么,男子甩了甩满是水渍的衣袖,长鞭驱使,驾马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来的方向。
飘飞的雨浸湿了刘海,顺着眉梢落入眼里,有些微弱的刺痛感。她抬起手背擦了擦,好让眼前的视线清晰些,那一袭玄衣的男子,就好似自己的幻觉,若不是脚下留有一些润入泥土的血迹和深深的马蹄印子,她会恍然觉得如梦一场。
他说祖母已经进完了香回府去了,她心中一阵沉闷,倒是不怕祖母遗弃了她,怕就怕在听了叶氏的挑唆回府。
叶氏想的倒是周全,夜缨换做那恶妇的角度来耍小心机还原的经过该是这样。祖母出了大慈寺,没见她,询问之下,叶氏肯定回答:小孩子没耐性,约摸回府了罢。然,若此时下人中再有一个得叶氏所用,必然添油加醋说是瞧见她往来的路折返回去。
这样饶是祖母怒骂一翻,也就急着往回赶,怕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相府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回去,这才会派人出来找。
一来一去至少折腾上一天,这一天里,她若真是个八岁孩童迷了路,大半都会遇到危险。而若是没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叶氏说不定还会制造点危险的事来。
想到这,她刘海下的眉头紧蹙,她虽有十七岁的智商,却没有十七岁的身体,况且平心而论,若是叶氏真要派些杀手来,就算十七岁的她也不能抗衡,连刀下逃脱都是问题!
这时,她有些后悔了,方才那男人说是带她离开应该答应下,总不至于在这荒山野岭,随时都有被野兽伏击或是碰到人为因素的危害。
站的久了,小腿有些发酸,她索性寻了处榕树下避雨,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帕搁在地上,蹲坐下揉起了小腿肚子。
油伞放在旁侧,此时天色近午时,就算相府的人速度再快,找来也是晚上了。
从大慈寺回洛阳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沿途的曲折她记得不是很清晰,休息片刻的她正欲起身离去。一声震耳欲聋的野狼呜鸣让她蓦然缩了脖颈,抱着胳膊竖起耳朵来。
十七岁的心智,但毕竟只有十七岁,而且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文是半吊子,武一点也不会。
还没等她平下心绪,狂风掠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接二连三从不同方位传来长短不一的狼啸。
夜缨努力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恨不得与榕树下的灌木丛溶为一体,她确实有些怕了,死过一次与好生生活着的人心境是不同的。她知道濒临死亡的痛苦,大仇未报,她可不想得来不易的一次重生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去。
此起披伏的狼啸未歇,她灵敏的感官便能感受到有东西正在接近,而且越来越近!她警惕的抬头环视了一圈茂密的灌木从,一群麻雀扑腾着从树丛中飞起狠狠吓了她一跳!
她抚着胸口,脸色苍白,恶狼不再乱叫了,夜缨这才心有余悸的站起往前走去,走出不到两步距离又被迫退了回去,直到背后抵着宽厚的榕树干,再无路可退,紧紧靠着看着眼前一双棕色的眼,凛冽的光。
夜缨顿时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了狼,瞪着大眼,看着它两只肥厚的前爪踩过润土,一步步向她逼近,想呼救的话却卡在喉咙,半天张着嘴言不出一个音节。
斑驳的树荫下,饿狼黑色的毛皮油光铮亮,白森森的獠牙显露,不疾不徐的向她走来,嘴里还时不时呜咽两声。
“你,你别过来!”她颤音喊道,却不知那狼根本就不识人言,依旧步履稳健的走来,转眼已经在自己跟前。
极度的恐慌致使她脑袋一片空白,想逃脚步却生硬的寸步难移。饿狼低吼一声,眼看着就向她扑来!
夜缨眼前一黑,两眼挂了晶莹,惊叫一声将身子缩得更紧了。可意料中身体的刺痛却没有传来,反而听到一声异响。
“它死了!”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夜缨这才睁开眼来,紧绷的神经在目睹那体魄硕大的狼躺在血泊里僵直不动终于松懈下来。
脸色已是无血的惨白,险之又险从鬼门关过了一道,四肢发软顺着树干蹲了下去,咬着嘴唇倔强的不哭出声,手背非快的拭去眼角泪花。
男子提着长剑在一旁的青草上趁掉血迹,悠哉的放进剑鞘,戏谑道:“让你同我走,你不听,险些成了狼群美餐。”
夜缨咽了口唾沫,抹干了脸上的水渍,白了他一眼:“我这不还没死吗!”
“我要是不及时赶到,你还能活吗?”男子啐了她一句,顿了顿,仿佛感觉自己于一个孩童置气有些好笑,于是补充道:“好了,小姑娘,随我一同出去吧,这深山里尤其狼多得厉害。”
夜缨一听狼这个字眼,身子有颤了颤,赶忙站起身拾起被狼爪划破的油伞站在他身侧,“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姓苏,名景策。你应该称我一声苏大哥,相府家小姐怎么这么没礼貌?”苏景策责备着,语气中却无半点怒意,伸出皙白如玉的手,抬着她手臂将她抱起来坐在硬邦邦的马鞍上,“我要是不回来,你还能活命吗?”
夜缨不置可否,被他一抱,脸上有些发烫,她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从未与陌生男子这般亲近过,但转念一想不过八岁的皮囊有什么好知羞的也就释怀了。
苏景策一同跨上了马,将她禁锢在怀里,策马而去。
雨渐渐停了下来,夜缨紧紧抓着鬃毛,唯恐颠簸摔了出去,不得不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的是淡淡薄荷香,清雅馥郁,朗开的晴空,蔚蓝如壁,流光万丈下归来的烟啼鸣婉转。
她没闲暇欣赏春日美景,腹中空空又惊吓过度,坐在马背上脑袋昏昏沉沉,竟有些体力不支。
苏景策挑了眉梢,缓缓将速度放慢了些,疑惑道:“你没驾过马?”
夜缨单手抚额点了点头,虽然前世她在相府不受宠,但出门乘的都是马车。
骏马铁蹄踏过转角,正是大慈寺前,苏景策嘴角携着一丝狡黠,扬鞭马上背上狠力一大,烈马惨叫一声,四角拼命的奔走在石板道上。
夜缨始料未及,一个重心不稳狠狠的撞在他怀里发出一声闷响,旋即紧紧抓着鬃毛惊呼起来:“你干什么!快让它停下来!”
苏景然兴趣盎然的打量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明明很怕,却紧咬着唇,晶莹在眼眶转了几圈又逼了回去。
耳边全是风声,已是早春气候,春风却如利刃般划过脸颊,刺骨的寒。
一袭桃色儒裙灌满了风,似一张纸鸢,若不是她牢牢抓住鬃毛,她想或许会翩飞而起。自知苏景策是有意为之,索性咬紧牙关匍匐在马背上,就算再快些也不至于从马上落下。
苏景策一面觉得好笑,按理说,这几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会声泪俱下,呼爹爹唤奶奶,这丫头真是好玩。
正当他再准备扬手起鞭,蓦然眸光凛色,动作极快的将夜缨揽在怀里,翻身跳下马去。
夜缨还在惊怵中未回神,又莫名的被他带下马,稳稳当当站在道旁的绿草丛里,紧接着向前驰骋的马在寒光下已鲜血淋漓。
她木讷的看着三个黑衣人光天化日下出现在面前,灵光一闪有了决断,这些人,难道是叶氏派来的杀手?那恶妇的心肠还真如蛇蝎,迫不及待就想将她除掉!
三个杀手面面相觑,眼风交流了片刻不敢冒然出手,于是领头的一个站了出来,声音各种蒙面布有些沙哑朦胧:“你就是晋王?”
苏景策依旧是一副悠哉模样,颔首笑道:“既然要杀本王,为何还不动手?”
夜缨在他怀里愣了愣,这些刺客原来不是冲她来的?更让她错愕的是,苏景策竟是晋王爷,这人前世她虽没照过面,但却听闻了不少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