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让夜缨耿耿于怀,然,苏景策仿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翌日的天,是蔚蓝底,多多如棉絮一般的云朵挂在苍穹,偶尔有一两群白鹤成群结队划破长空,飘零的羽毛总是落在柳树枝头。
双儿一大早便过来寻她,挎着厚重的包袱在肩头,夜缨瞧着不是滋味。双儿比她大上了六岁,是个苦命孩子,十二岁便被狠心的爹娘卖到相府为婢。在相府总是唯唯诺诺本本分分,可惜是跟错了主子,上一世,是被叶氏活活打死的。
念着双儿的苦,夜缨将厚重的包袱接下,双儿却连连摆手,指了指门外做了个奔跑的姿势。她明白过来:“晋王准备带着咱们出远门?”
双儿点头,夜缨正看三念向二人走来,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已被了马车,请夜缨姑娘随小的一同过去。”
去哪,三念没说,隐隐琢磨的是,苏景策说的三个月后入宫,那这三个月会带她去哪?如果按三念说的训练,难道这晋王府不能训练吗?
马车早已停在门外,苏景策依旧是一身青纱靠在马轩处,远远的便让三念带着其他人先回避。
“又怎么了?”夜缨问道,行至他跟前,仰望着他肃穆铁青神色,“这是又要唱哪出戏?”
“进马车再说。”苏景策边说,自己已经揽开轿帘俯身进去。
夜缨始终撅着嘴,虽然不乐意,但她还是想弄清楚苏景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马车内倒是奢侈,宽阔的空间里两张华丽的素色的背靠椅,一张玉石桌,琉璃灯盏里盛满了灯油,灯芯陷于油中。
苏景策挑着左侧的位置落座,俊脸不悲不喜,深沉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开口:“今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师傅。”苏景策坦然,“这人以前的你而言或许没什么必要,但是现在你的一切都是拜他恩赐,你有必要见见这位恩人。”
夜缨坐在右侧的背靠椅上,大眼骨溜溜转了转,“我的恩人?”
她哪来什么恩人,何况是晋王师傅,她从未听说过战功赫赫的晋王有师傅,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史书从未提及。
脑袋里灵光一闪,他昨夜说她装,现在又说以前现在,莫非?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去触碰琉璃灯盏的手颤了颤,险些打翻了灯油。
苏景策棕色的眸子,宛如琥珀一般的透亮,又如深潭一般的深邃,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娓娓道来:“你的想法是对的,你以为你为什么十七岁枉死,又奇迹般的重生,世道转眼便成了八岁光景。你还真以为是上天垂怜?不过是一场机缘巧合罢了!”
夜缨猛地抬头,他依旧是平淡无波的面色,心潮已经不是用震惊能够形容的。苏景策知晓,他什么时候知晓的?而且,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她木然觉得背脊发凉,只能僵直着身子继续听着苏景策言说的前因后果:天朝七十二年,做为天朝第一大将军的苏景策受奸人所害,含冤受辱,一身功名不复还妄加了个私通之罪。
这些是史书记载,夜缨未曾料到,事实比史书来的更惊骇世俗。
天朝七十二年,晋王已有天朝半数兵权在手,前世的他只图报效国家,维护皇帝江山。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正应了苏景策的处境,皇上并不因他的功劳而感激这个弟弟,受奸人挑唆居然是对这个臣弟心生疑虑。那夜,皇帝婉言相邀饮酒听戏,话语里或多或少,或明或暗让他交出兵权。
当然,苏景策没有按照皇帝的意向将兵权拱手相让,否则他也不会惨死。他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才得到的东西,为何皇帝一句话便要挥手要了去?他被匈奴一剑洞穿了胸口的时候,又有谁念及过?
他险些丧命的时候,皇帝可曾想过他这个臣弟为他这么拼命保江山是为了什么?
昏庸一时,糊涂一世,皇帝再三劝说未打动晋王的心,甚至开出了裂土封王诱人的条件。苏景策俨然拒绝了,这无疑让皇帝觉得他这人不识抬举,且更信了奸臣之言。
那晚,海量的他竟然伶仃大醉,醒来时是哭天喊地的淑妃和皇帝那张恨不得剥皮饮血的脸。
那时的苏景策还想着,该是有人陷害,皇帝肯定会查明还他一个清白,所以在送往天牢的途中他有机会逃走都给放弃了。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午夜时,皇帝便衣带了几个侍卫用铁链将他活活勒死在牢狱中。
史官皆是天子臣民,书写的只是片面之词,夜缨听着,不由得绷紧了神经:“比我还惨上三分。”
说这话,夜缨是由衷的,以前只是觉得这晋王死的糊涂,没想到却是比窦娥还冤。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突然滑稽的觉得皇帝和夜离真是绝配!
谈起往事,苏景策依旧平静,连口气里也没带丝毫情绪,像是讲诉的不是他为何死为何生。
苏景策是最小的皇子,出生不久先帝便去了,他的额娘执意要为先帝殉葬,留他孤单一人,他至小便封为晋王,从没在皇宫中生活,送到了天辰上一座道观里静修。
那时他认识了尊主,他甚至不知尊主姓甚名谁,只知他在清风观中被捧为上宾。武是尊主一手教导的,尊主的武功多高他没全数见识,学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他死的那年,三念从坟墓中把他挖了出来,肉身放进冰棺里就往清风观送,求着尊主想想办法。
尊主的有回天之力,却也不敢轻而易举动用,踌躇一载才想出扭转时空的法门让他活过来。
话讲到此处,夜缨除了震惊外已有了猜测,接着他的话说道:“这种扭转时空的法门,肯定是举行了慎密仪式,选了特定时辰,那时恰逢是我毙命时候,所以我才”
“没错!”苏景策赞誉瞟了她一眼,“这种异能可称为逆天秘术,尊主他来历是上古道人遗孤,这门秘术需要选一个死者生前出生方位,还有死者死时的时辰。巧的是,我死于天朝七十二年亥时三刻,而你恰恰也是这个时辰。”
听了这么半天,夜缨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恩人以前于她没有干系现在却必须去见上一见了。不过这尊主既然通晓如此厉害的秘术为何不出名,现今这世道还有这般能人在?
苏景策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不等她发问,叹了口气慵懒的半卧在背靠椅上,明眸半掩:“尊主这种秘术是违背常理,是当天诛,以自身寿命为代价,现在带你去见他是最后一面。”
气氛因这句话而显得沉闷,夜缨咽了口唾沫消化这些信息之余不免感叹:“这尊主待你真好。”
“恩。”苏景策应答,仿佛这些故事已经耗尽了他心神,拨开帘幕唤了三念驾车去清风观后,便瘫软的靠在椅子沉沉的闭上了眼。
夜缨知晓,这条命是沾了苏景策的光才重获新生,可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
一切的前因有了明确的答案,她反而感激苏景策告诉她这些,她夜缨虽是顽劣,但却活得有准则底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那尊主是赋予了她新生,她当然得去见上一见。
马车晃晃荡荡往前驶去,石桌上的琉璃灯盏的油颠簸得溢出盏沿,顺着烛台滑下,在石桌上绘出一副别样的图案,像腊梅,像桃花,更像是一张笑脸。
太多的疑问还迂回心间,不知苏景策是假寐还是沉睡,她轻声问道:“你既然被皇帝害死了,现在讨不讨厌他?”
他靠着椅子,柔顺的青丝垂在扶手,浓眉如画,鬓角刀裁,紧抿的薄唇,整个模样煞是好看。
夜缨单手托腮,仔细的用目光勾勒出的模样,再予以心中苏然的模样做一个对比,衡量之下得出一个结论:其实这个变态王爷长相很不赖,与苏然相比也不分伯仲!
正看的入神,对面的男人脑袋微抬起又落下,找了个更加合适舒服的位置枕着手臂,淡淡言道:“夜离害死了你,那你讨不讨厌你那阿姐?”
夜缨撇了撇嘴,这算是他的回答?她讨厌夜离就如他恨皇帝?那她打算复仇,那他呢?夜缨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复仇很容易,而你要报仇的话很难,他可是天子呢!”
苏景策不耐烦的眉头微蹙,“现在走一步算一步,你要扳倒叶氏母女你也活不长。”
“我也这么觉得。”夜缨耷拉了脑袋,她知晓,就算她再努力再拼命表现,在相府依旧没有容身之地,或许在叶氏母女面前她就像个跳梁小丑。
“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