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当老太问出这一句得到夜缨肯定的答复时，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观察了片刻，屋外朵朵梅花竞相开放，角落里隐藏着的侍卫逃不过老太太法眼。她掩上窗是知道了夜缨苦衷，“他为什么要逼你来为我治病？”
“这”夜缨咬了咬唇，算是豁出去，何不向这个老太太坦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顿了顿，哭丧着脸道，“我骗了他，说我会回春之术。”
老太太揶揄，“说到底，你还是为了钱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就算出这门口成了砧板上的肉也是自找的。”
夜缨扶额，她猜错了，这老太太不是吃斋念佛的慈悲为怀之人，从她清冷的目光里，看得出她并不同情那些为了钱坑蒙拐骗的人，“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救我师兄。”
果然，这老太婆有了兴致，婉转哦了一声，躺到贵妃榻上追问，“说来听听，你要是讲的故事感人，或许我可以让他放了你。”
夜缨这会立马有了精神头儿，赶紧谄媚的蹲到贵妃榻旁嬉皮笑脸，“你知道拖莫这是从哪把我绑来的？”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所问非所答，“你看着我不害怕？”
夜缨懵了少顷，有点明悟了为什么这个房间不让点灯，因为她自卑，她不想让人看清她苍老的模样，更不想自己看见自己的样子。
一瞬间，她有些同情这个老太太，忆起自己家的祖母，也是年迈之人却慈祥可亲，于是摇了摇头道：“人的寿命终归是有限的，无论是少年或是濒临垂死，无论是将军还是草寇到最后不过是一撮黄土，而一个人注重的不该是表面而是灵魂不是吗？”
老太太被她逗乐了，“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感悟，该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吧？”
“怎么可能，我在被拖莫绑来的时候压根不知道会见到你，又有谁能教我呢？”这是实话，夜缨是真觉得人不能看表面，比如苏景策披着风流不羁的模样其实很欠揍的好心。
老太太想想该是这个样子，再而夜缨脸上的笑意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叹道：“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这种想法，有些人是很注重外表的，至少在我看来。”
“拖莫不是不在乎你的样子吗？”
“他要是不在乎就不会招尽天下贤能来让我恢复模样了，”老太太长吁一口气，有自我揶揄，“不过难得他当初能与我这模样的时候成亲。”
老太太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穿过她瞧着时光剪影里的一段故事，夜缨没有打断，想来她是很久没有人谈心，没有回忆那一段尘封的往事。
事情起始时间不长，也就大约在二十年前，那时她眼前这老太太才不过十八岁的样子，她为了救她心爱的人一夜之间白了头还险些丢掉了性命，而却目睹了她喜欢的人与别的女子一起舞剑，从此心灰意冷不想苟活于世，没想到遇上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敌国将领拖莫。拖莫将她带回了家并悉心治疗，终于一片赤诚让她放下了俗世纠葛与拖莫成了亲，可是她终究是忘不了心上郎君，拖莫对她越好她越是觉得有愧，终于有一天兵戎相见，从此她住进这厢房再未出去半步。
而不久之后，拖莫就开始频频找人来为她恢复容颜，不过都是江湖上一些贪念钱财的人。为她配药，她只觉得好笑，天下那种秘术早已失传，只有一人修得那种秘术却也是忘了修炼之法，那些骗财的凡夫俗子最后不得善终。
故事讲到这，让人一阵唏嘘，每一个人都有故事，平凡而精彩，大千世界千千万万的人便有千千万万的故事，若不是亲耳听闻，都不会想到老太太算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你是第一个被他逼来为我治病的，”老太太轻柔的笑意，眉目弯弯，虽然遍布皱纹，可在夜缨看来却是和蔼了不少，她又接着道：“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把你这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抓来。”
夜缨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我不能说真相，要说了，我真的会死。”
老太太轻疑一声，“还有这种事？放心吧，看你挺合眼缘的，我不会让他杀了你，再而言之，就算你不说，你让我恢复不了容颜依旧是死路一条，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是，夜缨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也是软硬适中恰到好处，思量再三她还是一五一十叙述起来。
从她怎么打肿脸充胖子让拖莫撤了兵，又怎么胡诌自己会回春之术到被拖莫无情的锁进了这厢房。其间，她没注意到老太太因她讲的事脸上乍晴乍雨，说完无奈的摊了摊手这才发现老太太脸色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心中一紧连忙询问道：“夫人，你身体不舒服吗？”
老太太摆了摆手，半躺在贵妃榻上直直的看着她，“你既然没有杀天陌，你的玉涑是哪来的？”
“玉涑？”夜缨摸了摸腰际，还好玉涑被她藏在厚厚的棉衣里并没有丢，撩开褂子将剑抽出来把玩在手，“这是他临死前让师兄交付于我的。”
她心底里并不承认苏景策是她师兄，连天尊也说了，她并不是他徒弟，只是举手之劳顺便捡回的一条命，可怜她冤死过一次，此生想让她别重蹈覆辙。
老太太扫了一眼玉涑未多做停留，只是冷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夜缨不知为何这老太太对天尊这么感兴趣，但既然小命在人家手里，就得老实本分的听人使唤，于是一五一十交代了在清风观天陌仙逝时的过程。
没想到，刚刚讲完，这老太太鲤鱼打挺般从贵妃榻上站起，又急急的走到窗前，推开窗看上一看又紧紧的关上。
“您这是？”夜缨不明所以，难道门外还有人偷听不成。
老太太拉着她往内室走去，“没事，就是怕这些事外人听了去会对你不利，拖莫此生最恨的人就是天陌，当年天陌领军讨伐西域，斩杀的人正是拖莫的阿爹。”
夜缨错愕，回想起拖莫见到玉涑的神情，原来玉涑就是取了他爹项上人途的利器，难怪一副噬人饮血的模样，现在想来，她还能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还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奇怪道：“夫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想说，好歹他是你夫君啊，我挂名的师傅是你夫君的杀父仇人，人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现在理应同仇敌忾才是啊？
老太太伸手抚了抚她头顶发髻，“我今天能遇到你算是上天注定，你要是能帮我一个忙，我会自当让你离开这府中回到中原。”
当夜缨挽起袖子来将笔握在手中的时候，暗笑天意弄人。这天尊的孽缘给她带来的不止是麻烦，还是人情债。
说实话，她也对天尊的模样混淆不清了，但是即使这女子最后的愿望，她就算画的不像，想来她也算了解了一桩心愿。
哀叹一声，她握着笔蘸了些墨，在宣纸上勾勒开来，那半张未画完的男子画像，就算是这个女子不完整的一生。
当年她思慕天尊，甘愿陪在身侧做个添茶倒水的奴婢，也是当年她跟着天尊出征，天尊虽然是胜了可惜遇上的是匈奴，中了蛊术，是她用换血之法为他解蛊，一夜之间白了头，倾尽了少年芳华。
天尊啊，天尊，这么好一姑娘不懂得珍惜，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你，你泉下有知该感到惭愧了。
只是这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夜缨有心劝说她也无能为力，唯有专心致志的将脑子里天尊的模样尽量记述在这张宣纸上。
老太太说过：“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亦是老了，不知道他这些年模样是否有变，你就当是用这张画来换你的命，一定要画得惟妙惟肖。”
她的画工着实拿不出手，但好在她真是用了心，每一笔都是用感激的心去揣摩落笔。天尊有恩于她，再生之德，习武之恩，这些是她上辈子求都求不来的。
而思慕他的女子却又要救她一命，比起相府的每一个亲人来都让她感觉温暖。
不知道那天老太太落了多少泪，她只记得老太太抱着那还未干透的画卷在心口，晶莹的泪花顺着她深深的皱纹铺展在脸上，不丑，一瞬间竟然如年少的女子一般痛心疾首的疯狂想念。
等到深夜，夜缨就这么站在书桌旁站了半宿，天尊曾告诉过老太太那回春秘术根本就不是秘术，是天尊一脉特有的特征罢了，天下没有那种让人返老还童的东西。
哭够了，老太太才满眼留念的将画像挂在了她丹青图旁，放佛是一对金童玉女，在错开的空间里相聚。
七年来，老太太第一次走出厢房，而这一次是要帮那人的徒弟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