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博多次劝说,云娘并没有招帮手。
“这里是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祖传之地,不能让别有用心的搀和进来。”云娘眼角有点滴晶莹泪光,应该是想到了些许伤心事。
这一点让龙文博很为难,又很快释然,他有神丹,体魄也不算弱,能支撑更多的活计,在糕点铺与药铺之间来回跑不是问题。
打定主意,从第一天开始,龙文博便仔细讲解更加精湛的糕点手艺,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将各个关键点掐的更加精准一点,配多少面粉,多少水,甚至于每一次揉面时用多少力,都要在心里有数。
这就是修士的优势,修行的过程中能掌握天地奥秘,发现人眼不可看到的极致体验,更甚至说,对人体的研究已经超越了凡尘中的某些药师。
修士能内视,明察秋毫,每一块肌肉的用力都能被挖掘而出。
龙文博早已熟悉这种规律,甚至说平常的发力都控制到细微处,云娘只是一个糕点铺的小姑娘,自然是无法发觉这一切,学起来很是吃力,会有搞不懂的情况。
每当云娘睁大着眼睛,疑惑着望过来,龙文博便是汗颜。
“力道的控制,这是天生的,你看我手中的屠刀能找准这面团的任何一丝缝隙,切下去,纹理清楚,原本是如何糅合到一起的,而今就怎么分开。所以这就没有糅好,要做出龙筋云团,自然需要每一根面丝都不会彼此,完全融合在一起。”
龙文博就这样叫,对于力道的把握,他想到了一个更巧妙的办法,用距离来测量,也就是所谓的深浅挤压……
下午时分,糕点铺已经算是闲下来,客人并不多,云娘的脸蛋有两片晕红,龙文博想着多留恋片刻,奈何对方怒瞪他两眼,只能讪讪的跑去药堂。
黄老头早已歇下来,这个天的病人不多,他沏一壶好茶,香气四溢,正在闭目养神。
“老头,有什么要教的,赶紧教,我学完得回去准备明日的活儿,糕点铺最近特忙!”
对于他没大没小的称呼,黄药师经过短暂的挣扎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理会。上了年纪的人,对许多礼数已尽看得极为淡薄,但唯独对学习要用到的那份认真劲头没有丝毫相让的地方。
“眼珠子往哪儿瞅呢?云娘不过十七八岁,你别打歪主意!”黄药师习惯养神,韵着味,每次睁眼都要吸一口茶水,仿佛里面有着某种让人极乐的东西。
黄老头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龙文博不耐烦,反驳道:“这废医书没什么好学的,我早已看完,一字不差……”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神丹开启的新能力,用起来特别爽,虽然黄老头表示怀疑,甚至三番五次的考验过,但终究没有抓到他的把柄,是确确实实记住了。
半月过去,龙文博面前已堆上如小山一般高的医术,有特别繁复的针经文,也有医药齐全的百科草药书籍,更多的是各种详细却不分彼此的病例案文,多不胜数,小到风寒外伤,大到生死绝症,无一不有。
“这热寒交杂的症状,怎么闻所未闻,老头你不会是糊弄我吧?随便写上一种病例让我去猜,存心不良。”
龙文博时常能在病例中看到不可能有的症状,人体遇冷再遇热,按照凡人的躯体自然会染上病,但他从未见过。这药铺整天也有病患前来,病例案文中许多都有记载,他已经能开始抓药,开方,学得极快。
“那是偏远之地才有的病症,是老夫早年记载下来的,这废城偏于海,夏日热风清凉,冬日寒风更冷,自然不会出现热汗交杂的症状。但极北之地白昼的温度高的离谱,在晚上却又迅速降温,热寒交杂是最常见的情况,你也别多问,记下来就行,实在不懂,就自己将身子烤热了,往海水里面去钻,十个来回你准能得这病。”黄老头吸一口茶水。
龙文博深思,他在古灵门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山顶白昼的日光很足,但每到夜晚高处不胜寒,在半夜时分甚至能结出冰霜,也就是修士才不会生病,若是落在凡人身上,肯定会死去活来。
“这就是凡人与修士间的区别了吧,基础就在于体魄上的不同,先不用去说针经概论,便是简简单单的冷热差别也能让体质差的人五脏六腑开始病变,委实太过于脆弱了。”
他在心理给自己说,不想让黄药师知晓,对方给他扎银针时,有过一丝灵气波动,但并不代表老头就是修士,很可能走的是凡人自我摸索的那一套,称为“内功”。
那是最底层的修炼功法,没什么功效,就算是一辈子修炼,也难以开启接引境。
修士自然是不同,有得天独厚的修炼洞府,更有灵药无数,在古灵门培育有众多的灵根,每一天都有灵果在成熟,不说这些,门中的修士即便是随手帮扶,将灵气接引进凡人的体内修行根基之处,也逐一开辟出一片灵气海洋,通过日夜不停的修炼,渐渐的往接引圆满上走。
凡人是没有这些条件的……
“这些药物的性质能将病变祛除,看上去很是奇妙!”龙文博感叹,他发现了一条与修士锻造体魄不同的道路。
在古灵门,每一株灵药的用途都有着详细的解说,那都是一张张丹方记载而下,但却是没有记录下丹方的根本,也就是说解说丹丸为什么要这么制作。
然而在凡人界,这里为病人开出的药方,每一个都记载的特别的仔细,甚至精确到一颗草根的多种用途,能用它做毒药,同样也能为人治病,根据不同的搭配,草根体现出来的作用竟是有着明显的区别,杀人与救人这两种用途,不用去想,也是可以看出虚实。
“几十年的药师生涯,都记载在这大半的药书里面,都是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有一些已经成为孤本,在这片大陆上,除我之外,没有人会知道。即便是如此,也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记载下来的。”黄药师说的很凝重,仿佛心中蒙上了一层雾霾,使人阴郁。
龙文博愕然,无法记载下来,是与修行相关的事?
“行医治病,医和病是基础,前者为矛,后者为盾,孰强孰弱看结果就知。但在这两者之外,一个药师更应该注重行与治,每个药师所行的银针,所治的病理都是他人无法铭刻下来的,它必然存在药师的心中,成为一种经验,主人死去,它也跟着离开这片天地,是无法传承下来的东西。”黄药师继续解说,没有像以往那样卖关子。
“照你这么说,还要什么师傅和徒弟,师傅不正是给徒弟传授经验的?”龙文博被勾起兴趣,开始挖掘老头的过往秘密,他乐呵间,大概是承认黄老头与他存在着某种联系,或者说是深层次的关系,就如话中那般。
老头干瘪一笑,有点乐,倒也不调侃,沉吟片刻,如同在下某种很难的决定,说道:“如果真如此,你能告诉我,为何这世间往往一个门阀很难出现一直兴旺?每到中途都会衰败,甚至说一个王朝也会有高低起伏的阶段……,然而最终也免去不了灭亡。”
“就好比一个人,他最终是要走向死亡,在年轻时血气旺盛,到中年看着是强壮无比,其实在那一个点上,身体内已经就开始产生了某种变化,一些强壮的因素很快死去,而后开始转变成衰老……”
“停停停!老头你打住,这是在说你,而不是我龙文博,我还是个大好青年,还没有到壮年,不想听劳什子老年人的教训!”龙文博跳脚,从一堆医书中埋头走出。
“呵呵,你别不服啊……,老夫说的都是实话,你就算是不信也得看着,事实上就是如此,没有长生,你日渐衰落,心里面明白自己要死去。”
“这世界上唯有一样东西是药救不下来的,其他的老夫都可以救下来!”黄老头一口茶入嘴,陶醉了好一番,让人看不懂,说到死,这半死不活,干枯如柴的老头竟出奇的豁达,仿佛死后要去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只是从这里消失不见,但在另外一边却是逍遥自在。
“我还真以为你把自己当成了神医,原来还是有一样东西你救不了,你说说看,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混话……!头顶三尺有神明,生与死之间如果算作是东西,那其他的岂不是比东西还不如?”
“我可没这样说,其实我只是怀疑你在吹牛,这天下你什么都能治,倒不是在真期望你有什么治不了。你救不了的太多。就说这病例案文,一共有七百八十四种,你是完全没辙!”
七百八十四种,半月时间内,龙文博记下的病例不下三千种,各种各样,即便是一种风寒,也有数十种分支,详细到尽头,放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对症抓药,说的直白一点,黄老头的这些医书,堪称世界之最,只要是眼睛不瞎,看准了病理,然后对准药方抓药,任何一种风寒都能痊愈。
这种丰富的经验,能去那座似深宫大院的妃府治病,得上万金的赏赐,都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如此这般,还有什么是黄老头治不了的病?
“医能生,也只有生才能医。你若是给老夫一个死人,那便是这几十年的经验,也是无力回天,难以续接。这药师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生能医,但死是唯一医不了的事情!”黄老头沉默道,每一个字都很沉重。
好在这里没什么病人,若是真有人在,听他这种死亡言论,即便是一道小病也会被吓成大病。
龙文博很想说,他便是死了又活了过来,这神丹大陆还真有一种药师,也真有一种药能将一个人从死亡中救下来,那便是神丹主人与神丹,至于前一代这个称号已经消失掉,而如今,他便是那个神丹主人。
不过这种话也只能在心理说,他能觉察到老头话中的孤独,一个老人,无依无靠,无儿无女,甚至多年不曾娶个老伴,在这座废城中独居,说是没有一点故事,那是万万不会有人相信的。
“也许……也许存在有一种可能呢?我的意思是说,也许这凡人之外天地之内,有人能将死掉的人重新救过来呢?”龙文博重新埋首医书之中,有一点心虚,他这话是在挑战老头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