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当你下定决心要去吓人,并且拿出一个自认为最吓人的表情去吓人,却被对方淡定的回道,“嘿,朋友,你今天吃药了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么?
一斛珠别提多郁闷了,道,“姑娘,你就不能像正常的人一般扑过来说你好美好漂亮么?”
枭白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要知道媚惑术始于九尾狐,是狐族最擅的法术,跟在仙萝狐狸身边,怎么可能见识不到?而且一斛珠虽然妖力强劲,但使用出的魅惑术太生硬了,没有技巧性,也只能是对一般没有防备的人有效而已,可枭白从开始就对他设防,怎么可能中招?
“不过也是,”一斛珠很快就把情绪自我调整过来,“你是这十几年来我找到的唯一一个心如明镜的人,怎么会轻易中招呢?哈哈哈。”
枭白,“……”虽然无语,弄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问道,“心如明镜?那是什么?”
一斛珠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请枭白在屋内的桌旁坐下,自己也很没节操的坐在了枭白身边,怅然道,“你可是我入世五十年来,第一个能看到我本身模样的人。”
一斛珠扭头对着放在一旁梳妆台上的镜子,看向镜中的自己道,“若不是你,我都忘记我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你知道妖怪的存在,不知你对海洋之中妖怪的种类知道多少?对了,刚才妈妈称我花魁你就没有奇怪么?”
枭白这才想到,花魁,是指青楼里的女子,而做小倌的,一般称为头牌,“这点的话……我在壇城确实是听过花魁和头牌的分别的,但这是京都,没有什么小倌馆来着,既然你在怡红院,被称为花魁也无妨啊?”
“扑哧,”一斛珠胳膊撑住下巴打量着枭白,“我看你是有所思在远道,没心情去思考不妥之处。哎呀,这可不行,你这样迷迷糊糊,你所思之人都不知道关心照顾你,不如不要他了,投入本公子的怀抱如何?”
枭白被他盯得脸色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凳子向外挪了挪,远离这个正在放邪气的男子,道,“他很好,不好的,是我!”
一斛珠看着如猫咪一样炸毛的枭白笑笑道,“既然他很好,你还迷茫什么?该迷茫的人,是我啊……”
“海洋的种族是被天地眷顾的种族,我诞生后,五十年成精,五十年化成人形,无论是放在人间还是九重天都是妖精中的翘楚,但也正是如此,我有个非常困扰的技能,那便是,当我远离了我化成人形的小渔村后,遇到第一个人后,我便再也变不回我本来的模样了。”
“人心,无论埋藏多远,我都能映射出他们的执念,成为他们想要见到,心底思念或是有什么欲望的人。譬如老鸨妈妈,在她眼里我就是个美艳绝色的美人,我是在她原来的花魁走掉之后见到她的,因此我便顺其自然的留下来顶替了花魁的位子。”
“你知道么?话折子里都说什么天下美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都是假话,青楼是走南闯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什么审美观的人都有,记得上次有个南疆胡子商人来,我成了一个耳洞吹到肩膀的棕榈色皮肤的粗犷女子,简直是哭笑不得。”一斛珠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润润喉咙,继续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能折射出他们的欲望,成为他们意识里想见那个人的代替品,使得我再也见不到自己。而你,看到了我真正的模样,让我重新见到了自己。”
枭白皱皱眉头,原来,她第一眼见到他时看到方秋扬的模样并不是错觉,“可是,为什么?我分明……”见到别人了啊……
“因为你没有欲望。”一斛珠修长的指尖轻叩桌面,“或者说你能清楚的分清自己现实和愿望,你一开始见到我虽然看成了你心底最想见的人,但你心如明镜,知道我不是他。”
“所以,你一直所说的心如明镜是什么意思?”
“额……唔……”一斛珠先是摸摸下巴,又是摊开手,道,“这是,几年前我遇到的一对夫妇告诉我的,他们说,心如明镜,就是可以清楚分清世间万物本质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并不快乐,而世人自以为辨识明晰的人多,真正明镜高悬的人少,毕竟,是清是浊,难得糊涂。只不过他们眼中的我,是他们女儿的模样,明知道是假的,但他们依旧很快乐。”
枭白低眉思考一会,道,“也有另一种可能呀,有一个人喜欢你,期望着见到你,这样在这个人眼里,你就是你。”
“但是有一个前提,这个人为什么喜欢我,期望看到我?还不是要先看到我,然后心里才能装着我?这是个死循环。”
“那,那个人,怎么样了?”
“什么?”
枭白抬眼看着一斛珠的脸,道,“你说,你是离开炼成人形的小渔村时才有这个技能的,就是说你在小渔村的时候是能看到自己本身模样的。这就有两种猜测,一是你开始没有这项技能,发生什么后才有,另一种是,这是你本就有的,因为在小渔村有心里装着你的人,这才没有发现。那么问题来了,你也说海洋种族是被眷顾的种族,拥有很丰厚的资源,那么你又为什么离开那个地方,在人世寻找自己的模样呢?”
见一斛珠脸色不对,枭白叹气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半晌,一斛珠感慨道,“怪不得心如明镜的人少,你这样,果然不快乐……”
……
看起来很温暖的日光,触之却没有一丝暖意。
雪原之巅,仙萝暖赤色的发被寒风吹散,鼻子被刺的通红,两只白色的狐狸耳朵冒了出来,手掌伸向太阳,倏地灿然笑道,“这里灵气如此稀薄,真的是距离九重天最近的地方嘛?”
荀卿拿了条毛被从仙萝背后披上,因为仙萝是有毛生物,他不敢拿什么熊毛狐毛大氅给她,只能用织物的,虽然披上的模样不太好看,但至少……暖和。
“既然方秋扬选择这里,大概就是了吧,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准备好?”
荀卿面上温存,其实心里忐忑的不得了。
经过这么久,仙萝终于突破瓶颈,可以历劫成仙了,成则生,败则亡,任哪只妖都是这么来的,荀卿自己也不例外,可是他自己的时候倒是没有轮到仙萝的时候紧张。
仙萝瞥了荀卿一眼,“你都能挺过,我怎么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随后幽幽一叹,“其实对我没信心也行,关键是对小秋扬有信心,他啊,没有把握护我周全是不会这样的,要担心也是担心他啊……”突然仙萝一扬眉,“那个什么浩渺道人呢?”
“已经被方秋扬赶到山下入局了,这里只有咱们三人,不用担心伤及无辜。”心里却是在想,如果是只有你我两人的话会更好……
“屁呀!”仙萝突然恼的瞪了荀卿一眼,狐狸尾巴都蹦了出来,“谁担心那个老不死!留在这正好,等着被雷劈死!哼!欺负我家小侄子,还觊觎我们家东西,该死!”
狠狠的跺跺脚,转身就跑了。
荀卿,“……”无奈笑笑,不答,乐得纵容她的小脾气,跟上她的脚步,追了过去。
万里青空之下便是百仗冰雪,一人如雪雕般独立,听到有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道,“仙萝小姨,这是雪山顶,不要发出这么大声音,容易雪崩的。”
仙萝听言,嘴上别扭道,“就算有雪崩,山上也就咱们三人没啥,都死不了有什么嘛!”但还是依言放轻了脚步。
“我说小侄子,你一直站在这里望,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不觉得保护的太过?周遭一切你都收拾好了,也就不怕她知道了生气?”
方秋扬这才微微动了动,但视线依旧放在远方,“我对一切设计都很自信,唯独对我自己没有自信。假如一个人身边的所有物品都是由我在制造提供的,那么不经意间也会不得不提到我了,想要不引起她注意也不行,一步一步,诱她入网。”
“我当然怕她生气,但我更怕她放弃,因为那样,就说明我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我到底在她心底,不重要啊……”
仙萝踌躇,“那,你还在看什么?”
方秋扬转身,雪衣清风,猎猎作响,声音悠远,穿透亘古冰雪。
“看天,看地,看命,我想,期许她一个无所顾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