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冷雪在心里把来到这世界后的种种细节挨个想了一遍,不知过了过久,忽听双鸳叹道:“可真是好听的笛子,可惜不吹了。”
双鸳推门走进来,皇甫冷雪才发觉笛声停了,刚才想的太认真,竟不知道。
“他走了?”
“云侍子被宫里的穆妃招去说话了。”
“唔。”
双鸳坐下喂她喝药,皇甫冷雪不再闭着眼,而是将眼睛睁得老大,打量着她。
“我看你的样子,像是想通了。”
皇甫冷雪又瞧了半晌,才对她扯出一个微笑。
“……多谢你。”
天色阴沉,云岚来到皇宫,穆妃的宫中已掌了灯。
“这时辰便掌灯?”
“关了门怕暗。”
“总是关门,不怕被人疑心?”
穆妃一笑,“我身子弱,受不得凉。”
云岚落了座,穆妃把下人打发走,关了大门,道:“我刚想起一件事,说给你听,看是否有意思。”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更加阴暗,眼看就要下雨。各宫都掌了灯,穆妃身边的曹公公站在殿外,远远地瞧见吏部侍郎袁嘉走了过来。
“袁大人,皇宫内殿您随意出入,恐怕不合适。”
袁嘉赔笑道:“是这样,我来觐见皇上,但皇上正忙。听闻云侍子来陪穆妃爷说话,看这天色欲雨,特意来给他送伞。”
“哦,奴才倒是忘了,您已认云侍子做了义子,母亲关心孩子那倒是说得过去。只是穆妃爷不喜打扰,您是在这等一会儿,还是把伞留下,让奴才转达?”
袁嘉看看天色,笑道:“我只带了这一把伞,若一会儿下起雨来怕要淋湿,还请公公代为转达,说我来看过他。”
曹公公接了伞,袁嘉谢过才转身离开。不多久就起了风,吹得天地一片昏黄。
殿门打开,穆妃把云岚送出来。
“看这天色就要下雨,曹公公去拿把伞给云侍子。”
曹公公便把那伞呈上:“刚刚吏部侍郎袁大人来给云侍子送伞,正巧在这里。”
“你这义母真是周到。”
云岚一笑,接了伞告辞。还未出宫门,狂风便夹着大雨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华良忙给云岚撑起伞。
云岚擎了伞,拉了华良一同遮住往前走。华良受宠若惊,又不好违逆,只好笑道:“这伞送的真是及时。”
目送云岚走远,穆妃也取了伞往宣阳殿去。
曹公公道:“方才袁大人说,来觐见皇上时皇上正忙。”
“无妨,我去了她便不忙了。”
曹公公忙笑道:“那倒是,皇上对您另眼相待,自然不一样。”
到了宣阳殿却见殿门紧闭,殿外的嬷嬷阻拦不及,穆妃推门进去。大殿里却静悄悄的,皇上并不在里面。
“皇上呢?”
嬷嬷忙跪下:“皇上午后就出去了,吩咐有人来时,叫咱们回说忙着不见。”
“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
穆妃一笑:“那我便在这里等她。”
殿外的雨下得密了,穆妃叫了多点了两盏灯,关了门坐在榻上等。
皇上的书案上很干净,想必下人才收拾过,书架上的书也摆的整齐,她一向是哪里来的东西,随手还放回哪去。穆妃抬头往上看,却见最上一格的书画中多了一个卷轴,原本是六个,此刻成了七个。
穆妃回头瞧瞧身后,接着轻轻一跃便把那多出的卷轴拿了下来,打开一看,不禁愣住。
画上画着一个衣袂飘飘的男子,立在满山的桃林中,手中拈了一枝桃花,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远方。落款写的是今天的日子:辛未年五月廿一,门外凄风雨,未曾落桃花。
穆妃捧着这画像看了半晌,心中思绪繁杂。这画上的男子像极了他,但他却知道,她画的不是他。入宫半年多,他从未见过宫里有桃树,这画上的场景,却定是印在她脑海里,才能画的这样清楚。
她画的,是那个人。
门外的雨越来越密,听来如此嘈杂,本来闷热的天给这大雨一冲立刻凉爽起来,穆妃的心里也凉极了。
“皇上驾到——”
正愣神间,皇上推门进来。只见她身穿便装,一身风雨,脚下泥泞不堪。见到穆妃捧着画像,也不禁一呆。
“你怎么在这?”
穆妃笑道:“惦记着你所以才来,不料却发现了宝物。”
他拿了画像给皇上看,皇上笑笑,换了衣裳坐下。
“你悄悄的画了我的画像藏起来,若不是我眼尖,还不知何时才能发现。你说,这些桃花,可是在梦中看见的?”
皇上啜了口热茶,瞧瞧画像,又瞧瞧他,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朕正惦记着种些桃花,看桃花开时可与你相配。”
“那这画像我便收起来了,你可不能耍赖。”
“好,就依你。”
“这凄风苦雨的,你跑哪去了?”
“朕去看望一个生病的老臣,回来正赶上大雨。你也是,穿的这么单薄,天气不好,不如回宫歇息,朕晚些时候过去看你。”
穆妃一笑:“便听你的,我先走了。”
说罢叫人拿着画像出了殿门。
回到寝殿,忽然觉得很累,曹公公便伺候他躺下歇息。穆妃躺了一会却又坐了起来。
“人回来了么?”
“已回来了。”
“怎么说?”
“皇上午后微服出了宫,往城南山中去的,似是去拜祭了一个人的墓。”
“知道了。”
穆妃挥挥手叫他下去,自己重又躺下。
去拜祭他的墓。
人已死了,还在忌日这一天画了他的画像。
门外凄风雨,未曾落桃花。
听着外面风雨交加的声音,穆妃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殿中也昏暗得可怕。
“叫厨房做碗汤来暖一暖……”
“再添些灯盏……”
“……这殿里怎的这样冷。”
皇上等穆妃走了,在榻上躺了下来。
“尚嬷嬷,殿中闷热,把门打开。”
尚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去开了殿门。
“把这烛火都熄了,晃得朕眼疼。”
烛火都熄灭,大殿顿时黑了,门外的风卷着大雨直刮进来。大雨打在殿内的大理石板上,一声声,也如打在人的心里。
皇上侧身躺着,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把脸埋在胳膊里,那风雨声却听得更真切。
头下枕着的冰丝绣枕也还是慢慢湿了。
不愿去想。
他的影子却仿佛一直都在。
反反复复,叫人不知该如何对待。
“春来……”
“雨停了。”
双鸳一边帮她换药,一边说话让她分神。
“你听,笛子又吹起来了。”
皇甫冷雪侧耳一听,果然那笛声又远远地传了过来。此刻天虽已晴了,但夜色也黑了,云岚不知是在哪里吹笛。
“听说,你最喜欢这一个?”
皇甫冷雪抬眼看看她,本想笑,却因伤口疼痛皱起了眉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他倒是明理,自你回来,只有他没有吵着要见你。”
“都是谁要见我?”
“昨日你回来,柳小郎就在外面求了好几次。今日方言总管回来也曾想进来。还有昨夜你睡着之后,有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衫的人,在外面转了半宿,我不知他叫什么。”
皇甫冷雪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长的什么样子?”
“瘦瘦的脸,嘴唇很薄,眼睛很好看。”
“原来是他……”
皇甫冷雪心里明了,竟是苏行乐回来了,她出事的这些天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如今想来,若真是暖儿一直在背后搞鬼,秀心的死一定和她有关。一直冤枉了苏行乐,他那样的性子,心里还不知怎样怨她,事到如今竟还肯回来看她,也算是有心了。
“这些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见呢?”
“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见?”
双鸳举起一个瓶子,“你看这雪冷膏不起眼,却是个好东西,你脸上的伤,再涂个三五天就都能平复了。只是头发却不好办,不然先戴一顶帽子?”
“全靠你妙手回春,倒也不怕我热。”
双鸳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不如去借些头发来。”
“借?怎么借?”
“你瞧,他们四个都对你这么上心,我去问他们借,看谁肯剪下自己的头发给你。”
“他们四个?”
“还有你的管家啊。”
“不能把他算在内。他不过是管家。”
双鸳抿嘴一笑:“我自有分寸。”
“你,真的要问他们借?”
“真的,你猜谁会借?”
皇甫冷雪想了想:“我想,他们都会借。”
“那他们谁没有了头发,你最心疼?”
“自然是——”
“自然是云岚,对不对?我想就算他肯借,你也不舍得要。”
皇甫冷雪一笑,没说话。
“那你再猜,谁会第一个把头发拿来?”
这个问题正问到皇甫冷雪心上,他们之中谁会最先拿来,会是云岚么?
双鸳见她暗自琢磨,便笑道:“不用想了,我现在就去,今晚就有答案。”
双鸳走出门去,皇甫冷雪躺着一直听那笛声,吹到第三曲便停了,想必是双鸳找到了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双鸳手里拿着一把又黑又密的头发,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你绝想不到是谁的。”
皇甫冷雪的心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是谁的?”
“方言总管的。”双鸳把头发系好放下。
皇甫冷雪吃了一惊,又微微有些失望。
“我出了门,第一个便遇见他,随后是柳小郎,刚找到云侍子,方言总管就已剪了头发送过来了。”
“他倒真是……”
“你的福气还真是好。”
“伤成这样,还说好。”
双鸳在她身边坐下来,“你这话不对。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身边的人,有些不能信,但有些必须信。”
“你瞧他们谁是可以信的人?”
“他们四个都真心对你,都可以信。”
皇甫冷雪不置可否,当初她也是信暖儿的,却被暖儿差点害死。
双鸳指了指自己,道:“我看人的眼光准极了,你以后大可以试试看。”
皇甫冷雪瞧着她,她的目光很坦诚,又带着深邃的凌厉,与她率性可爱的外表极不相称。
“你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么?”
双鸳“噗嗤”一笑:“救了你的是我们城主,她很喜欢你,今后若有缘,你们倒是可以结交。”
“你们闭月城那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
“世上本无定数,今后的事谁又能预料呢?”
双鸳说到预料,忽然就想起了无事道人,他曾说什么“天下之变尽在你二人手中”,不知他是否预料到皇甫冷雪会遭此大难。若真像他说的,那她大难不死,也是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