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城,才知为祭奠先皇上忌日,皇上没有上朝,百官都去了长乐寺为先皇上诵经祈福。推开玄明殿的殿门,皇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等她。
皇甫冷雪一眼望过去,见她的神色有些悲伤,这才想到今日是她们两个母亲的忌日,虽然皇甫冷雪不是绿衣公主,但也一定要努力装作很悲伤。
“薇儿,你来了。皇姊一直未去瞧你,你可好些了?”
自从皇甫冷雪受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
“回皇姊,已好多了。”
“奴才欺瞒朕,竟私自对你用刑,朕心里很过意不去。”
“这不关皇姊的事。”
皇甫冷雪心里想着,皇上也必定不知道是玉楼搞的鬼。
皇上叹了口气:“玉楼不在,今年的忌日,只有你我二人怀思。”
“是。”
“我已在长乐寺替你为先皇上上香,看这天色不好,你此刻便随朕去承天阁吧。”
皇上当先走出玄明殿,殿外已备好了车马,皇甫冷雪原本不知长乐寺和承天阁都在哪里,马车一直不停,出了宫门才明白原来承天阁不在皇城内。
皇甫冷雪悄悄掀开车帘瞧着外面,皇城内已清道,因是先皇上忌日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幡,空荡荡的街道上,狂风吹着万千白幡上下飞舞,看上去极是诡异。
雷声滚滚,天边一下接一下地闪着光。皇甫冷雪不禁有些担忧,这承天阁不知有多远,不要在路上就下起来才好。
出了内城,风中猛然多了许多沙尘,四周黑的如同暗夜,闪电的光亮不时照亮这天地。皇甫冷雪独自在车里坐着,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不多久便听见雨点打落在车顶上的声音。
车还在向前疾驶着,只听得那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竟是下大了。而那雷声和霹雳,已都在头顶炸开。
过了一会,马车终于停下,方言不改撑着伞给皇甫冷雪掀起车帘。低头一看,雨水早已汇成一片,幸好车下摆了供踩踏的木阶,再看看一旁的方言不改,为了给她打伞,身子早就湿透了,双脚更是踩进了水里。
“公主快些走,不要淋湿了。”
皇甫冷雪这才回过神,一面下了马车,一面抬头去看面前的承天阁。只见红墙黛瓦之中,承天阁高耸在黑沉沉的乌云里,天压得很低,从底下抬头看去,一层层黑漆的屋檐更让人觉得异常压抑。
皇上已走进了院中,皇甫冷雪忙举步跟上。虽然下着大雨,祭祀的仪仗依然齐全,道路两旁跪满了礼官和奴仆,一个个都在大雨里浇得湿透。
一进承天阁,皇甫冷雪不禁吓了一跳,就在面前巨大的台案上,齐齐供奉着十几个黑森森的牌位。皇上一言不发,接过礼官手中的香,缓缓地跪在案前的蒲团上。
旁边还有一只蒲团,皇甫冷雪忙依样接过香来跪下。皇上举香过头顶,恭敬地拜了四次,皇甫冷雪也跟着叩拜。
“愿列位先祖保佑我子衿女国繁盛昌茂,福泽绵长。”
皇上说完,自有礼官来取了她手中的香插入香炉,皇甫冷雪这边也一样。到这便以为这礼仪已经结束,皇甫冷雪暗自松了口气,谁知皇上却并不起身,接过礼官拿来的一张宣纸,竟低声颂起经文来。
她只好低下头,装作屏息凝神,实际心里却不自觉地有些忐忑。四周虽然都点着白烛,但堂中依旧昏暗,外面间或电光一闪,映得那些牌位更加阴森可怖。
接着是雷声在头顶翻滚,淹没了所有的声音,皇上的这篇经文不知为什么念了这么久,皇甫冷雪跪的腿都有些麻了。
又过了片刻,经文终于颂完,皇上将那宣纸放进火盆烧掉,这才站起身来。
“看这大雨一时不会停,你便跟朕去阁上瞧瞧。”
说罢挥退了所有的随从,携了皇甫冷雪的手上了一旁的楼梯。楼梯又高又陡,转了两个弯才到阁上,皇甫冷雪抬眼一瞧,正如郁水所说,这阁上挂满了历代皇上的画像。
皇上拉着她的手,缓步走到当中最大的画像前站定,皇甫冷雪随她的目光抬头去看,只见画像上的女子身着凤袍盛装,神态庄严,眉目竟和她也有几分相似,这是否就是开国君主?
皇上没说话就先跪了下来,皇甫冷雪不禁暗自叫苦,刚跪完了又跪,这么多画像难道要一个个都跪过去?
两人跪好拜过,皇上才拉她站起,轻声道:“这位便是子衿国开国君主,瑞明圣祖皇上。”
皇甫冷雪懵然点点头,皇上瞧着那画像,又端详了她半晌,忽然道:“果然是你像先祖些,怪不得先皇上从前那样疼爱你。”
皇甫冷雪心里一动,皇上这话猜不出什么意思,不如先搪塞。
“是么?可惜我得了这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皇上微微一笑:“祸亦是福,虽然失忆不便,但也因此少了许多烦恼。”
皇甫冷雪只得赔笑说是。
接着又挨个跪拜了历代皇上的画像,直跪得皇甫冷雪双腿要断了似的,但面上还得强撑着,装出庄严肃穆的神情。
阁上四周有窗,此刻自然都是紧闭,但窗外电光闪烁,却也照得这阁中忽明忽暗,皇甫冷雪不能一一看清那些画像上的人物,只觉得自己身在其中,像是要被这诡异的气氛吞噬了一般。
画像终于拜完,皇上又携了她的手准备下楼。皇上的手十分凉,皇甫冷雪忍不住一颤。刚走到楼梯口的阴暗处,皇上忽然回身道:“朕忘了告诉你,其实开国之初,这阁中还有一个人的画像。”
皇甫冷雪心里一惊,本来千万不想提的事还是来了,方言不改竟也料到皇上会提这事,这时候只好装聋作哑,假装从来不知道。
“什么?”
“当年陪伴圣祖皇上打天下的,还有她的嫡亲妹妹,后来被封为安宁公主,圣祖因其有功,破例将她的画像供奉进承天阁内。”
“哦。”
“但后来她却居功自傲,意图佣兵谋反,圣祖将其拿下后赐她自尽,因此承天阁中也没有了她的位置。”
皇甫冷雪暗自嘀咕,那画像不是被郁水的先祖偷走了么?
却听皇上叹道:“江山果然好,好的将姐妹情分都抛却了。薇儿,这安宁公主可不是什么好榜样——”
话音未落,忽然间窗外霹雳一闪,“啪嚓”一声一个惊雷猛然在头顶炸响,电光中只见皇上神色竟是从未见过的狰狞可怖。
皇甫冷雪心中一惊,双腿一软几乎摔倒,皇上臂上用力将她稳稳扶住。
皇上侧脸瞧着她道:“跪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暴雨天寒,这就回府去吧。”
皇甫冷雪忙点点头,长吸一口气定住了心神,这才跟着皇上慢慢地下了楼。
大雨依旧在下,方言不改擎着伞等在院门外,他身上衣服尽湿,远远去更显得消瘦。跨出大门时皇甫冷雪步履不稳,方言不改忙伸手扶住。她回过头瞧了一眼承天阁,那高阁立在雷雨中越发阴森,忽然间她觉得身上冷得发抖,索性抓住了他的手没放开。
两人立在一侧等皇上先上车,皇上凤銮起驾,皇甫冷雪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公主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没事,先上车吧。”
皇甫冷雪扶着他的手上了车,回头道:“你淋湿了,一起上来。”
方言不改刚要推辞,却被她用力拉了上去。
车厢中备了毯子和干手帕,方言不改擦了脸上的水,又被皇甫冷雪逼着披上了毯子。
皇甫冷雪不说话,心里反复想着刚才在楼梯口,皇上的那一番话,越想越觉得心惊。虽然总听人说伴君如伴虎,但自打她回到国,皇上虽然威严庄重,但却仍有和蔼长姐的样子,谁知她今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这是在旁敲侧击着对皇甫冷雪暗示什么么?她怕她功高盖主?但她一个失忆落魄的公主,手中也没什么权利,能干什么?
玉楼害她的事,她作为皇上,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难道她……
活着其实皇上并没有什么意思,是她知道自己长得像安宁公主,所以心虚多想?
想了半天抓不住头绪,回过头见方言不改正瞧着她,皇甫冷雪叹了口气,对他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军师,这件事还要你帮我想一想。”
“可是皇上对公主说了什么?”
皇甫冷雪点点头:“你知不知道,我长得像安宁公主,非常像,几乎一模一样。”
方言不改立刻愣住:“我……我不知道。”
“当初府上来的那个郁水,她祖传下来一幅画像……”
皇甫冷雪沉吟了一下,把郁水的故事跟他说了。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云侍子,他说后人与先祖长相相似也是有的,不必在意。”
“但安宁公主因谋反罪自尽,若被皇上知道,恐怕……”
“你不说,皇上不会知道,但刚才皇上跟我提起了安宁公主。”
“怎么说?”
“她说,安宁公主不是个好榜样。”
方言不改眉头一皱,道:“这是在暗示公主……”
“你说,皇上在怀疑我么?我这样子能做什么危害她的事?”
方言不改摇摇头,皇甫冷雪又道:“我这次入狱,都是玉楼在暗中搞鬼,你已经知道了吧?你说,皇上她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方言不改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依我之见,皇上必然是知道的,但边关正在用兵,此时万万不能动她,皇上想必也有自己的无奈吧?”
“那就可以让我受这样的罪?我差一点——”
“公主有没有想过,皇上说安宁公主不是好榜样,其实不是在说您……”
“你是说……皇姊指的是,玉楼?”
皇甫冷雪想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就说,好歹我也是她亲妹妹,手里又没什么权利,她再多疑,也不该怀疑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