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香总觉得身边的哑女有些奇怪。她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眼睛，即使是几次不得已的对视眼神也是躲避的。
有时与哑女共处一室，总有狠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总让柳凝香疑心自己从前是认识哑女的，并且与她有过过节。
然而她几次凝视哑女那张脸，只感觉十分陌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至于那道狠戾的目光，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柳凝香只能暂时放下了疑惑。
那一日天空高远，柳凝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也许是怀皇子时懒惰惯了，这一时半会的改不过来。
云落端来了水供她洗漱，又为她穿衣，最后给她绾起一水儿似的长发拾辍整齐后才出门。
这么一大早的柳凝香是要去哪儿呢？皇上在上早朝，她只是一个妃子，女儿家的不方便干扰国事，自然不便去打扰皇上。
也不可能是去拜访后宫中的众位妃子，在后宫这个大染缸里生活久了，自然没有人会真正的天真纯良。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即使是祝福她喜得皇子也不是真心的。
那么柳凝香是要去哪儿呢？她是要去看自己的皇子司懿。虽然同在凝香宫中，可她住在正殿，司懿则是住在偏殿。
两世为人，柳凝香是十分看重这个儿子的。
且说前世，她是一个孤儿，从小生活在孤儿院中，见惯了人情冷漠和尔虞我诈。出生在这样充满争斗的环境中，没有谁比谁更善良，孩子那么多，可想要领养孩子的却只有那么几家。
所有人为被领养而争得头破血流，那时柳凝香只是站得远远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后来到了限定的年龄，柳凝香和其他几个伙伴不得不一起离开了孤儿院。所有人为了谋生四处游走，柳凝香孤独一人，面对人情的世故和同事的刁难很快适应了过来。
她仍然是孤独一人。
到后来柳凝香一路攀爬，成了公司的副总，同事眼中的女强人。所有人仰视她，她的气场实在强大，她的冷漠和干练让所有人避而远之。
一直到后来她出了车祸，一直到死，她始终是一个人，孤独的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脊背挺得笔直。
再说今生，她死了，肉体也随之毁灭，然而灵魂却寄托在了另一具叫柳凝香的肉体上。不知是老天戏弄她，还是怜悯她始终孤独无依，竟然让她穿越了。
然而穿越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她也只能施展心计与后宫众妃子周旋。即使皇上再怎样宠爱她，再怎样亲近她，柳凝香依然理智的认为，这皇上后宫妃子那么多，足足有三宫六院，即使将来也有众多女子扑上来。
而未来她逃脱不了人老珠黄的命运，到那时皇上也只会抛弃她，再不顾她不看她一眼。
然而司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液，比起旁人自然要亲近许多。司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又怎么可能不看重？
转眼便到了偏殿，门口的紫色藤萝已经生长得很茂盛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颗又一颗诱人的葡萄，又如同瀑布一般倾斜而下，流光四溢。
柳凝香只刚到门口，堪堪跨过门槛，就看见哑女将小司懿从摇篮中抱起，背对着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柳凝香顿时警惕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上去，夺过哑女怀中的司懿。
哑女两手顿时一空，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柳凝香，一脸的无辜。
然而柳凝香心中警铃大作，只认为她这是在做戏，丝毫激不起柳凝香一丝的怜悯之心。
宫女云落这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看着哑女的眼神咄咄逼人，完全是质问的语气，“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叫你去清扫院子的么？”
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本能了，只要一有什么东西接近她们视若珍宝的孩子，她们就会纷纷露出尖锐的爪子，将入侵者抓个头破血流让那人长长教训。
柳凝香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孩。还好，司懿看起来没受什么伤，闭着眼睛睡得很香甜，间或还吐几个小泡泡。
柳凝香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眼神柔和了许多，眼中的锐气也没那么重了。
那头云落和哑女仍然在对峙，云落咄咄逼人，哑女就摇头摆手，一副慌张的模样。
“你慌张什么？莫不是企图伤害小皇子被发现所以心虚了！？”
哑女说不出话，就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叫清秋的宫女跑了进来，一脸的慌张。
她是负责看守小皇子的宫女，擅离职守轻则挨板子，或是罚到慎刑司做苦力。重则拖出去让人斩了。
“你叫清秋？”柳凝香打量着眼前这个宫女。
清秋是皇帝派来照看小皇子的宫女，与她不过见过一两次面而已，彼此间都不熟悉。
“回、回娘娘，奴婢、奴婢是叫清秋。”清秋唯唯诺诺的回答，让柳凝香微微蹙起了眉头。倒是云落的落落大方更让她有好感一些。
“哑女的工作不是清扫院子么？”柳凝香问道，“怎么反倒来照看小皇子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无形中却有一种威严，让清秋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只能低头看着地面，“回娘娘，这哑女确是在院子里清扫，但奴婢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只能先拜托她照看一下小皇子。”
柳凝香叹了口气，“即便吃坏了肚子，这也是擅离职守，出去领三十大板吧。”
“是。”
“另外”她瞥了哑女一眼，“即使以后不得不离开，也只能拜托云落照看。”
云落是她的心腹，是信得过的。
“是。”
交代完以后柳凝香便抱着司懿转过身迈过了门槛，衣裙飘飘，眨眼功夫便融入了蜂蜜一样流淌的阳光中。
云落跟在其身后离开，清秋也匆匆的走掉了。
只剩下哑女一个人站在这凝香宫的偏殿中，站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如果此刻有人去看她的眼睛，就会发现她的眼神狠戾异常，尖锐的指甲被她无知觉的嵌入了肉里，甚至渗出了丝丝鲜血。
刚才，就在刚才，只差一点点她就成功了。
她原本抱起了小皇子司懿，正准备摔落地上。司懿是柳凝香唯一的骨肉，只要他死了柳凝香必定会痛苦万分。
可是望着怀中如此乖巧不哭也不闹的司懿，她突然狠不下心来。只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就让她错失了良机。
经过这次以后柳凝香必定不会轻易让自己接触小皇子了，还得想个法子才行……
思及此，哑女收起了眼中的戾气，又变成那个不会说话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的哑女了。
虽然司懿还只是一个婴孩，但柳凝香坚持每日抱他出来晒太阳。
“小皇子这么可爱，将来一定会长成翩翩美男子。”云落一脸的憧憬，仿佛已经预见了司懿的未来。
柳凝香的眼神温柔得仿佛化成了一池春水，“是不是翩翩美男子这不重要，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云落附和道，“恩，承娘娘吉言，小皇子一定平平安安的！”
云落的心思都放在了逗弄司懿上面，然而柳凝香却陷入了沉思。
要一个人活或许很难，然而要一个人死却很简单。
这后宫尔虞我诈，母凭子贵，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司懿的主意。他能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都很难说。
也许是身为母亲的本能吧，看见哑女抱着司懿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威胁，便想也不想的就冲了上去。
为了司懿，她不得不警惕一点儿。
虽然她信任哑女，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哑女是其他妃子派来毒害司懿的怎么办？万一……
柳凝香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与皇后素来有仇，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且被皇上派人毒哑，按理说后生便是残了。然而皇后会那么轻易的放过她吗？皇后会不会已经逃出了冷宫来到了她的身边呢？哑女也是哑的，说不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呢？
想到这柳凝香觉得后背发凉。
想到司懿也许差点被害死她就不敢再想，想到自己所信任的人也许想要害自己她就不敢再想。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去冷宫确认皇后在不在，否则她将辗转无眠寝食难安。
也许是上辈子当副总的后遗症吧，柳凝香做起事来还是雷厉风行的，当天皇帝来到凝香宫她便与其商议了此事。
夜色正浓，月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皇帝曾经因为他人嚼舌根便怀疑司懿的血统，这让柳凝香伤透了心。
虽然后来放言说不会原谅皇帝，然而柳凝香却也并没有太过冷淡的举动，皇帝来凝香宫小坐她以礼相待，皇帝意欲温存她也配合。
然而皇帝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没有从前那样热情了，因此来凝香宫也就来得越发勤。
这天夜里皇帝才批完奏折便摆驾凝香宫。
到了凝香宫只有云落出来迎接，“奴婢参见皇上！”
皇帝挥了挥龙袍示意免礼，紧接着便奇怪的问道，“柳妃呢？”
这可是稀奇事啊，一向有礼有节的柳凝香竟然没有出来迎接。
云落瞥了眼凝香宫里间，道，“回皇上，娘娘等候您多时，已经歇着了。”
“哦？歇着了。”皇帝挑起眉头，“你且退下吧。”
“是。”云落说完，便随着一同前来的宫女太监们退下了。偌大的凝香宫只剩皇上和柳凝香二人。
皇帝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到榻前，柳凝香看起来睡得很沉，长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圈阴影，保养得当的黑发自然的披散开来，脸色较之平日苍白了许多，更衬得她面色憔悴。
只是一日不见，他对她的思念就无法抑止。只是一日不见，她的面容怎会如此憔悴？
皇帝心疼，不自觉伸出手轻抚柳凝香的脸颊，轻轻的柔柔的如同羽毛一般的触感。
却不想惊扰了柳凝香。
他的动作很轻很浅，一般人不会醒来。
然而柳凝香却是被他惊扰，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乌黑明亮，起初没有聚焦，看着他微微失神。几秒后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天子，是当今的皇上，急忙起身想要行礼。
皇帝连忙虚扶住她，动作轻柔，眼睛里都是自责，“爱妃才生产完没多久，身子还没有养好，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怪他惊扰了她。
柳凝香倒也不抗拒，就着他的力道下榻，摸索着找到了绣花鞋，弯腰想要将其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