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司夜却在此时做了一个让她诧异的举动。
只见他弯下了腰，一手抓过一只鞋，另一手扶住她的脚，小心翼翼的将鞋给她穿上。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仿佛她的一双脚是什么世上稀罕的珍宝。
若说是现代，这种行为并不少见。然而这是在古代，司夜又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竟能够做出此等举动，只能说他的确是十分在乎柳凝香。
柳凝香在诧异之余也生出了些许感动。她自小就是孤儿，还没有人如此对待过她。
然而脑海中痛苦的记忆也淹没了她。
记得那是在夜里，月亮躲到了乌云后，将清冷的月光统统收敛，大地因此被黑暗笼罩，魅影丛丛。
然而凝香宫里，却是灯火通明。
宫女们低着头行得脚步匆匆，她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又端着一盆盆的清水进去。不时有接生婆的叫喊声，同时也有女子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天际。
她几番周折生下了司懿，躺在床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的睁着眼睛。就见黄袍仿佛从天边来到她面前，司夜接过孩子匆匆的看了一眼，便是让外面的太监端一盆清水进来。
即使不用想柳凝香也知道他要做什么。那一刻她真是伤透了心，几乎晕厥过去。
曾经被伤透了心的柳凝香又怎会被这点温情给感染？
柳凝香弯下腰，将绣花鞋接过，浅浅笑道，“皇上身子金贵，臣妾担当不起。”
司夜无奈，也只能任着她来。
等柳凝香拾辍完以后，两人面对面坐下，柳凝香一手挽起衣袖，举起茶壶为皇帝斟一杯茶，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皇上可还记得哑女？”
哑女？皇帝沉思片刻，道，“她可是打扫凝香宫的宫女？”
“正是。”
“怎的突然提起她来？”皇帝问道。
这个哑女他见过几次，白日里就在院子里打扫，看起来倒是一个勤快之人。
只是这柳凝香怎么会突然提起她？
柳凝香抬眸望向皇帝，“臣妾觉得这哑女有些古怪。”
“哦？你且说来听听，这哑女何处让你觉得古怪了？”皇帝似乎是颇感兴趣，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柳凝香沉吟片刻，说道，“臣妾觉得，她似乎是在刻意的接近司懿。”
刻意的接近司懿？“你觉得她想对司懿不利？”
柳凝香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臣妾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这皇后被关在冷宫，很可能买通宫女扮做哑女潜伏在臣妾身边。”
皇帝思考了片刻，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那爱妃你想怎么做？”
“臣妾想去这冷宫看看，否则辗转无眠寝食难安。”
柳凝香的语气很坚决。
这冷宫既潮湿又阴暗，一般人根本不会想要进去。然而看着她如此坚决的模样，原本想相劝几句的皇帝也只能改口，无奈道，“那好吧。只是这皇后如今变得疯疯癫癫，你小心为妙。”
“是。”柳凝香柔柔应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柳凝香在第二日便将司懿托付给了清秋，接着便带着云落来到了这皇后所在的冷宫中。
这冷宫的确是像皇帝所说的既潮湿又阴暗，柳凝香来到冷宫，一个带刀的侍卫将她拦下。
“娘娘，您不可以进去，这皇后如今已然疯癫。若是您进去，她恐怕会对您不利。”
这侍卫倒是真心为柳凝香着想，只是柳凝香此次前来目标就是这个，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丁点危险而放弃，而止步不前？
“本宫的话你胆敢不听？快开门！”
侍卫十分为难，“这，娘娘，你这是在为难小的，小的若是开门让您进去，要是您伤着了可不好交差啊！”
柳凝香瞪他，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少废话，快开门！”她接着放缓了语气，“有什么事本宫担着，你只管开门。”
侍卫无奈，迫于柳凝香的压力，还是掏出了钥匙乖乖把门打开。
不过他没有让柳凝香进去，而是把刀横在门口，对柳凝香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娘，小的要为您的安全着想。你就在这儿远观吧，还是不要走近了细看为好。”
柳凝香也不反驳，只是往里面张望。
这皇后与记忆里已经大不一样，曾经她光鲜亮丽，端庄贤淑，高高在上仪态万千。
然而如今她蜷缩在角落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早已看不出之前光鲜的一面。
柳凝香看不清她的面目。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侍卫大咧咧的走了过来，将一碗饭送进了冷宫中，“喏，吃吧。”
那碗饭看起来黑漆漆的，面上也没有多少菜，不禁让人觉得反胃。
这身为皇后，每日的饭菜怎会差到如此？看来这些侍卫没少克扣。贪官在古时便有了，且无论哪个朝代都不缺乏。
柳凝香只想摇头叹息。
这时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的皇后突然一跃而起，除了手持兵刃一脸淡定的侍卫和柳凝香以外，其余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皇后扑了过来。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她的目标是那碗饭。
柳凝香心想这皇后一定是饿极了，这么残破不堪的碗，这么粗陋的饭食，又怎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后可以接受的？
如今她蹲在柳凝香的面前，脏污的手去抓那同样脏污的饭往自己嘴里送，乌黑的眼睛在黑暗的环境中褶褶发光。
看着曾经的皇后落魄成如今这个模样，就算是心硬的柳凝香也不由得感叹世态炎凉。
就在这个时候，皇后也许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皇后突然蹦了起来，拼命的想往外冲，却被侍卫给拦下。她的眼睛盯着柳凝香看，变得说不出的狂热。
她似乎已经不认得柳凝香了，只像是孩童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没一会儿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回响，有些诡异，有些渗人。
云落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柳凝香却是面无表情，整个人十分淡定。
其实，在皇后观察柳凝香时，柳凝香也在观察她。
看样子这皇后是真的疯了，行为举止都毫无逻辑可言。
柳凝香打拼商界多年，她明白什么人对她是真心的，什么人对她是假意的。什么人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什么人只是表面上客套。
这皇后是真疯还是假疯，这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柳凝香想笑，她想笑这个女人的痴，这个女人的傻。
曾经皇后也是一个妙龄女子，以为进了宫就可以与皇上厮守了。就因此深深的爱着皇上，嫉妒任何在他身边的妃子，要将她们如同拔除野草那样拔去。
结果呢？皇帝每天与妃子莺莺燕燕，从来就没有独宠过她一人。后来更是因为她，柳凝香，进了这阴暗潮湿的大牢，被皇上派人毒哑。
因为苦闷而变得衰老，面容也再不复从前的美丽，曾经保养得当的黑发也悄然长出了白丝，更是要就此残疾终生，一辈子没法说话。
这就是深爱皇帝的代价。
柳凝香悲哀的看着皇后。
如果当初你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你还会选择深爱他吗？
那么她呢？她又何尝不是深爱着皇帝呢？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想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生存，才因此收敛了自己的女强人本质，变得柔弱惹人怜爱，令皇帝无限疼惜。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爱上了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含情脉脉，因为一点儿关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因为他的一丁点不信任便悲愤欲绝。
然而终究离不开他。
她又何尝不是和皇后一样的痴，一样的傻。
“皇后的饭菜怎会粗滥至此？”柳凝香问道。
送饭的侍卫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参见娘娘！”
柳凝香对他避重就轻的行为感到不满，不禁蹙起眉头，再次问道，“本宫问你，这皇后的饭菜怎会粗滥至此。”
侍卫哑口无言。
“皇后即使落魄了，她也依旧是皇后，你们如此对待她，就不怕被斩首么？还是说，因为她如今已经疯癫，所以就毫无顾忌了？”
“小的们不敢！”
柳凝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既然不敢，那就好好反省。本宫会定期过来视察的，若还有下次，格杀勿论。”
她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然而最后那四个字却暗藏着一股凶狠的劲儿。
“是！”侍卫们的额头上已然是滴下了冷汗。
柳凝香也不想再同他们多说，转身便带着云落离开了。
大门合上了，将唯一的一缕希望隔绝在了门外。
皇后还在，这么说凝香宫里的哑女并不是皇后。
这么一来，柳凝香心中的石头才终于是真正的落了下来。
既然这哑女不是皇后，那么她也就不会威胁到司懿的安全了。
一想到司懿，柳凝香的心就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凝香宫抱抱她的司懿，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凝香宫亲亲她的司懿。
司懿司懿，此刻柳凝香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她简直是着迷了，从前只想着工作工作，想着要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想着可以不去看别人的脸色办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柳凝香不与闺蜜逛街，不去参加联谊晚会，也不参加一切休闲活动。
也许因为从小便是孤儿的关系，柳凝香内心里有被抛弃的阴影。而为什么会被抛弃呢？无非是因为有先天疾病、父母无力抚养、重男轻女，简单说来就是没有价值。
柳凝香的才华不在绘画上，也不在写作上，更不在其他的方面。她的才华可以在工作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工作可以证明她的价值。
因此柳凝香不停的工作，为的就是证明她自身所存在的价值，为的就是不会再一次的被抛弃。
因此她成了下属眼中的工作狂人。一直到出车祸死去，她也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没有跟男生牵过一次手，没有与男生拥抱过一次。
没有去看过一次电影，没有去游乐园玩过一次，没有逛过一次水族馆，没有吃过一次烛光晚餐。
她的感情经历无比贫乏，一直到死。
穿越到古代，她作为妃子，无法干预朝政，无法施展一番才华，无法像武则天那样名垂千史，被记入历史。
好在她如今倒也不热衷这些，也许是厌倦了吧。从前她的重心是皇帝，后来她的重心是司懿。
司懿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牵动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