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行经过脉是一项很费神的事情。

一个丝毫的距离就可以殃及患者性命,饶是柳寒烟淡定凉薄惯了,施诊的时候也是一脸肃重。

莫潇潇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柳寒烟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的插入瑟瑟皮肤内。

她表情很专注,额角被汗水打湿,鬓发贴在脸颊上兀自带着一丝娇红。

手指轻轻的转动着银针,一面看着瑟瑟的反应。待到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时她的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而后是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根又一根的拔出瑟瑟脉上的银针,她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床上的瑟瑟依旧没有醒,连脸色也丝毫没变,一直呆立不动的莫潇潇心头一紧,走到床边递上一张手帕道,“还是不行吗?

柳寒烟擦了一把手,又替瑟瑟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渍,叹息似的道:“如你所见,她身上的毒根本找不到根源,施针也不是办法。”

“岂有此理!”莫潇潇紧握的拳头狠狠的砸在桌面上,“砰,哗——”两声连响,桌子化为一摊碎屑。

柳寒烟惊诧的看着眼前的绿衫少年,再看着那一摊桌子的碎屑,久久才淡淡开口。“你这是怎么了?寒烟再不对,你也不用拿柳烟阁的桌椅来撒火啊。”

“我……”莫潇潇眉目一蹙,竟也不明白为何一下子会这么大火气。

“是谁惹我们的破云公子生这么大气,又是谁敢在我们四丫头身上下毒?难道你没有人赃并获?”柳寒烟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坐在床头连位置也不曾移动分毫,仿佛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问与答只不过是派遣时间的一种消遣罢了。

“她……”

“姐姐,外面有一位姑娘要找晕公子。”扶瑶叩响门扉小声的说道。

“就说这儿没有这么个人。”

“可……”

“我已经到了。”扶瑶的声音倏然被截断,只听得门吱呀一声清响,一身雪色长衫的少女傲然立于门外。

一直不露喜忧的柳寒烟不仅变了变脸色,抬头看向那肇事者。

雪衣如雾,容颜似画,风吹起她的衣袂,背着光看来整个人都如谪世仙子。柳寒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眉头蹙了一蹙,再蹙了一蹙才缓缓的站起来道:“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你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霏夕只是匆匆的瞥了柳寒烟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莫潇潇身上,看着他那双清透的眸此时染上了火的颜色,她知道他生气了。

一向淡泊世外的破云公子生气了!

“你来做什么,你害的瑟瑟还不够吗?”

看着他眼里渐渐便深的怒意,霏夕有些嘲弄的笑笑,“莫潇潇你想想清楚究竟是谁害的?”

“你还想说不是吗?”莫潇潇脸色向前走了一步,脸色已由惨白转为铁青。柳寒烟何其聪明,见此情形早拉过一边呆立的扶瑶带门而出。

房间里只剩下霏夕莫潇潇二人。

霏夕朝床头看了一眼,瑟瑟的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人色,嘴唇更是泛着淡淡的紫。“你输内力给她了?”

“我不输内力给她还要看着她活活被疼死吗?”

“你想弄死她吗?”霏夕忽而激动起来,脚下一掠立时便要靠到床边。

“你还要干什么?”莫潇潇没有让她靠近,死死地扣住那小小的手腕,逼着她与自己对视。这么近的看着她,看着她吹弹即破的脸蛋,清澈如水的明眸,呼吸间是那淡淡的芝兰的香气,这一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调侃戏逗,恨意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

“你以为呢?”手腕间的剧痛让霏夕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别过头有些冷漠的回视他。清丽的眉眼,淡雅的气质,这个人是朝阳城所有女子心目中的神!可此时她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排斥之意。

“除了下毒你还会什么,嗯?”莫潇潇冷冷的哼了一声,指尖的力道加了几分,瑟瑟的痛他至今仍在他脑中闪现,那样刺骨的痛,不欲再生的痛他要让她尝一尝,只是为何下力的时候自己的心也一同疼了?

“那么,你杀了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不知是生气还是其他,那一刻莫潇潇的声音竟是那样的颤抖。霏夕了然一笑,指着咽喉道,“往这儿,一用力你妹妹的仇就报了。”

“……”莫潇潇抖了抖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霏夕无比凄凉的看了瑟瑟一眼,自言自语一般的道:“我来这儿不过是救瑟瑟,唯一叫我姐姐的那个孩子不再我身边了,我只是想有一个人还能叫我姐姐,仅此而已,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的眼睛,天山冰湖一般清透无暇,那声音淡漠却带着无限蛊惑,凝视半晌他终究还是垂下了手。“你让瑟瑟失望,我会让你数以十部的偿还。”

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叹息,她淡漠的回视他,“我尽力。”

她是那样答应他的,她也是那样做的。

倾心蛊是赫兰尼沙漠很高明的蛊惑,受控者会在不知不觉中对控制者言听计从。蛊惑本身并不会伤害受控者,可是莫潇潇却以为是中毒强灌输内力,莫瑟瑟其实不是被蛊惑所伤,只不过被他哥哥的内力伤了脏腑。

下蛊者最忌讳解除蛊惑,因为蛊惑一旦解除,所有的痛苦以及加诸在受控者身上所造成的伤害都会成倍的反噬到下蛊者身上。

霏夕深深的看了床头的女童一眼,嘴角微微一扬,笑得有些迷离。

“瑟瑟,以后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当然,除了你二哥。”

莫潇潇的功力很深,霏夕一早就知道,可是深大到这种程度是她不敢想象的,灌输给瑟瑟的内力定不足他功力的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却让霏夕五脏如焚。

剧烈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的痉挛,那是足足比瑟瑟多一倍的痛楚!

以霏夕的武功完全扛不住那样浑厚的内力,当双手从瑟瑟身上移开时她早已不能动弹,那么凉寒的天气她依旧汗水湿透了衣衫。抚了抚胸口,那颗心疼得好似立刻便要爆裂开来。靠在床头许久才开口道,“你可以进来了。”

莫潇潇推门进去,当看到靠在床头的霏夕时,脚步不由生生定住了。青黑的发丝被汗水湿了黏在额前,整个人都虚脱得好像被从人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霏夕嘴角一浮,虽然很憔悴,但是那双眼睛里德光华依旧慑人得很。“我尽力了。”

莫潇潇心头一颤,这才想起床上的妹妹,眼光越过那少女落在床上,白皙的脸蛋上已有了红扑的光晕,嘴唇也褪去了最初的深紫,此时他担心的是,“你,没事吧?”

咬咬唇,霏夕扶着床柱站了起来,同一个高度直视着莫潇潇,一字一句艰涩却坚定的道。“我,没……噗——”事字终究没有说出来,看着地板上嫣红的血水,莫潇潇心猛然一刺。

“别碰我,我自己可以走……”一路踉踉跄跄的走来,一手抚住心口,一手格开莫潇潇伸来的手。这房间不大,这一路很短,而霏夕却走了很长。

这期间她想起了很多事,那些曾经相依为命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自脑海里跑出来,阿爹,阿娘,声寂,还有他……

呵,想来,他纵然带给她那么深的伤害,却从不曾伤过她半分。为什么她要那么恨他呢?心里的伤真的就比身上的伤痛吗?是这样的吗?

无暇在想,剧烈的痛楚让她再不能迈出一步,窗前她扶着墙慢慢的滑下去。血顺着嘴角一直流淌着,像不息的涓涓细流,带着腥甜而粘稠的气息,霎时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莫潇潇看着,一直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她那样痛苦的蜷缩在角落里。

那一刻刚强,坚韧,狡猾,智慧……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憔悴中带着一丝勾魂摄魄的美

他心狠狠的痛着,丝毫不亚于瑟瑟带给他的痛惜,“我,要怎么帮你?”

霏夕淡笑,摇头,“瑟瑟马上要醒了,不要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你把屏风搬过来,挡着我……”

瞳孔一缩,莫潇潇并没有行动。

霏夕拳头握得紧紧的,有些凶狠的低吼道,“我已经救过她了,你还要怎样?!”

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闭上双目,袖风一掠,墙边的屏风稳稳当当的遮在霏夕面前。

因为闭着眼睛所以他不曾看见那少女嘴角的那一缕笑容,妖娆的,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