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马在宽阔的官道上奔驰了整整一天,当看见村落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清尘看了看天,对身后的轩辕昭烈道。“现在该是戌时了,已经没办法赶路了,我们歇息一晚,估计明日午时便可以到达一夕了。”

轩辕昭烈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嗯了一声,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曾说,驱着马一直在清尘一丈外,他的骑术很不错,清尘有些惊诧却也暗自感慨,私下里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只是为了让他能赶上自己。

而轩辕昭烈却不曾知道。

“饿不饿?”

清尘靠着大树,将腰间的水水袋抛给他,脸上是淡漠的微笑。

轩辕昭烈将水袋接在手里,没有喝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清尘。

“怕有毒?”清尘轻笑着说完这句也不待他答话,似乎并不期待他回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天宇之中。

斑驳的树影间星子闪闪发亮,弯弯的月牙儿挂在头顶,即便在黑夜亦是干净明朗。他目光一颤,依稀间又想到了那片辽阔的草原。

那儿的月夜该比这里更美吧?

“你为什么只带我一个人?”轩辕昭烈揩去嘴角的水渍,将水袋抛给清尘声音沉沉的自鼻息间涌出。

清尘接了水袋却没有接话头,只是淡淡的道:“休息一下吧,留点力气赶路。”

他一向不喜欢太多的去解释自己的意图。

轩辕昭烈似乎早已习惯清尘的冷漠,闭上双目,他靠在另一棵大树上,心里的挣扎一直没有间断过,这么多天的暗中观察,这个人除了行事神秘外没有一丝不好,作风比起那些贵家的纨绔公子来说真是正派君子太多了。再一个对他,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这样,所以越跟着他他就越下不了手了。

轩辕昭烈终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纵使再倔强再坚强,一天的马上颠簸也是够要命的,纠结片刻他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尘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冷冰的弧度,一直落在轩辕昭烈身上的眼光转入夜色中,月华洒下,天地静谧得有几分诡异。

“你现在可以出来了。”清尘将水里的水袋扔回马鞍旁,拍拍手漫不经心的道。

他已经很小心了,竟然还是被他看出来?夜色中的人一阵懊恼,并没有动静。

“不出来是吗,那我可要睡去了。”清尘说完果真闭上了双眼。

声音散落在空气里,清润悠长,与夜色溶于一体,最后整个黑夜归于安静。

夜更深,月色更浓,银色的月华穿透树影,斑驳的洒在树下那少年身上,他雪白的衣袂似乎比月色更亮,树的阴影下竟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晕。

月如玉,人如雪,他是折雪公子!

这样的和谐与融洽不知怎的却激怒了一个人。疾风扫过,一直隐于夜色中的人终于出手了。

长鞭如恶龙,咆哮着,嘶吼着,那鞭端的狂怒打破了安静的夜,惊碎了水润的月,而树下的少年依旧舒服的靠在树干上,呼吸清浅似乎根本没有注意的危险。

长鞭的劲风吹起他的衣角,白色的衣袂微微扬起,月色中那是一种何其美妙的弧度,可那袭击的人却是愈发的恼怒,长鞭一抖,分毫不差的朝清尘的颈项卷去。

“呼——咔——”风声夹杂着物体断裂的声音将沉寂的夜染上了几分诡异与肃杀。

而本来应该被击中的清尘却若无其事的靠在树干上,姿势神情都没有变,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站了起来。

“你好啊,蒙西阿都郎?”

蒙都的手还在抖,看着面前毫发无伤的白衣少年,他一双金黄色的眸子瞪得很大,震惊,懊恼,不敢置信!

夜风吹来,带着些凉气,让他稍稍清醒了,握鞭的手紧了紧他笑道:“小凤凰别来无恙?”

清尘挑眉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朝一边让了让。

“咔——啪——”又是两声连响,清尘靠着的大树上掉落一根树枝,树枝和成人手臂一样大小,横截面很平坦,隐隐有鞭子的印痕。清尘那一侧刚刚避开了树枝,枝叶落地,惊奇一地的尘土,同样也吹起了他的衣袂。

蒙都双眸骤然睁大,目眦尽裂!

这是他的鞭子削下的树枝吗,他竟然不知道!

“几日不见而已,阿都郎的鞭子使得越发厉害了,这么一大节树枝都被你削了下来,以后砍柴不用刀了。”清尘好整以暇的蹲下身,抬起那截树枝左看右看,然后很是佩服的点点头道。

手中的鞭子握的更紧,蒙都的脸已然变成了死灰色,他一身火红的衣袍,微明的月光照下,整个人都好似一股无形的火气,动静间会将人焚为灰烬。

那样一击之下他竟然丝毫无伤,更诡异的是他能在弹指间借力化力,将那鞭子的力道引向树干……

师父说的果然不错,除了玖殊这个人几乎没有死穴!

金黄色的眸子慢慢敛起,蒙都借着月色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仍然蹲在地上的人。赶了一天的路,无论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孩子还是一路跟踪的他都已经面露风尘之色,可是他,依旧是那个风神如玉的折雪公子,甚至连身上的白衣都没有一粒灰尘。

“你去朝阳城是为了玖殊?”

拨弄树叶的手不知怎的就是一缓,手上力道卸去,指尖便搁在树叶之端,夜凉如水,叶亦凉如水,而清尘的心却是冷的,冷,那比凉更低的温度。

这个名儿在心里想着就好了,为何要说出来呢?

“与你无关。”

他的声音很冷,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戏谑,果然一提到玖殊他的情绪就会受到影响,玖殊真是他的死穴!蒙西阿都郎轻轻一笑,决定再接再厉。“玖殊已经死了,你何苦还要骗你自己呢?”

清尘额角的青筋突地一跳,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光凌厉的看向蒙都,他本就比蒙都高半个头,再加上站在高处,这样一来便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蒙都心头一凛,禁不住后退了一步,那个人明明站在月光的阴影里,可他周身的气华却好似吸进了月光一般,清灵明丽得晃目。清瘦的身形那样一立便好似擎天驻地,满身煞气由不得人正眼明视。

“要我的命就动手,想用玖殊来激我,我劝你还是别浪费口舌了。”清尘冷笑着,眼里的寒光好像一把磨利了的剑,流转间便会将人置于死地。

蒙都咽了咽唾沫,将心头的那丝似惧非惧的念头压下去,故作伤感的道:“这世上,玖殊唯独上心的只有你,现在倒好,你于她的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

清尘眉头一挑,有些嘲弄的望着他,这会儿他连话都懒得接。他不是神仙也不是铁打的筋骨,一天的奔波早已有些倦意,再加上方才那一招顺水推舟更是消耗了很大的精力,他早已没什么功夫与他纠缠。此时蒙西阿都郎不出手最好,真的出手他也乐意,只要别再他耳边叽叽喳喳的乱叫,他向来不喜嘈杂。

蒙都刚恢复的脸色又白了,这小子竟然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他一心只想激怒他,最好气的他吐血而死,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那么一回事情,这件事情在皇宫可是传了个遍,但是凤逸清尘未必听说,哪个敢将这样的事在折雪公子面前说,真正就是嫌命长了。他不嫌命长,现在他要说了。“小凤凰,你这么样四处奔波,不劳累吗?”

果然此言一出,清尘的脸色变了一变,即便在树影之下,依旧没能逃过蒙都的眼睛。他心里一喜,继续道,“你这样四处颠簸,不知道二皇子该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清尘的脸色此时已变成惨白,眸子微微眯起,再没有刚才的无所谓。

这一招真是凑效,蒙都心下大喜,玩弄着手里的鞭子提高声音道,“我一直不明白,想你这样欺下犯上的人为何能够屡屡不受制裁,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有靠山的呢!”

“你知道些什么?”

“……”

蒙都有些战栗的看着树下那人,后半句话生生滚下了喉咙,那声音很冷很厉,虽然依旧清朗,却带着他从来没有听过的阴森煞气,那让人不由自主的害怕,两股战战只想撒腿就跑。蒙都虽然没有跑,但也不敢再说话,毕竟这样的气势即便是师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怕的。

清尘微微一笑,这一笑映着那皎洁的月光,将黯淡的天色点亮。月影横斜里他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很优雅,如履云端。蒙都瞳孔一缩,一种不祥之感浮上,脚下一动想逃却已然来不及。那是地狱修罗的微笑,那一笑固然美丽,却会要人性命。

“我知道你没说完,但是我已经不想听了。”清尘还在笑,眸子里的光芒已经淡去,留下的只是清澈的,湖水一般明净的眸子。他在蒙都面前站定,很有兴致的打量着蒙都,最后手指轻轻一曲,两道白光弹进蒙都胸腑内。那白光幻美如流星,蒙都眼睁睁的看着,瞳孔猛然放大,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笑靥如水的少年,奈何满腹疑团却说不上来。

“我一直觉得你对玖殊是真心的,所以我并不想要你的命,至少现在不想。”清尘捻起蒙都一缕发丝有些感慨的摇头叹道。红衣金发,这少年还是数年前的模样,只是一颗心却已经不复当年的纯良。

变了,终究他们还是都变了。

“本想在这儿休息一晚,奈何留一只饿狼在身边我总不踏实,所以后会有期。”清尘将一旁打盹的轩辕昭烈横抱着扔在马上,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蒙都道。

蒙都眸子闪过一丝狠厉,却终究是骂不得说不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在官道上奔驰而去。

夜阑珊,月沉寂,除去那呆立的红衣的少年与身后的断枝,一切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