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已是初夏时分,镜西府的天气也逐渐转暖了。寒潭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看夕阳将整座王城染成红色,最后将她也淹没在红色之中。她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天还是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整理的。这座府邸里如果没有公子,那么于她而言也就没有什么关联。

攒了攒手里的信纸,她沉沉的叹了口气。尖锐的疼痛从心尖游蹿出来,早料想到的离别这一刻却如此的让人悲伤。

她跟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从他初到镜西王城起。这三年她学会了她以往不曾懂的礼仪,也用尽了她一生都不会懂的爱憎。她不知道以后他们会是怎样的立场,但那时候她只想跟在他身边,好好的照顾他。

那个固执却渴望温暖的少年,那个看似冷漠却很温柔的少年。真是要离开了,却有些舍不得了呢。

背后猛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寒潭心头一紧,暗自在袖中捏紧了一根银针。只等着那人靠近便出手一击。

可声音传来时却是钟离殇,“呀,寒潭,我可算找到你了!”

寒潭揉了揉眉心,挫败的回头看她。

钟离殇显然是找了好一段路了,脸颊有些红,不过得益于她轻功上层,跑了这么远的路气息却丝毫不乱。看着那立于古松顶上的粉衣人影,寒潭无奈的笑了起来。“阿殇找我有事吗?”

钟离殇从松尖上飘下来,看着寒潭嘻嘻的笑。“没事。”

寒潭更无奈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府中人都不在,我一个人好生无聊,所以找你说说话。整座宅子都翻遍了也没看到你人,我以为你不辞而别了。”

钟离殇丝毫没意识到对面人是怎样的惊骇,只拿一双碧色的眼睛看着她,接着道,“寒潭似乎不怎么喜欢和别人相处呢,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冷漠得怕人,那神情和公子像极了。”

“许是在一起久了,言行举止就难免会有些相似了。”寒潭抿了抿嘴,极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在夕阳中有些苍凉的味道,钟离殇看着看着就难过了起来。

“寒潭是想离开了吗,离开镜西王城,离开你那么喜欢着的公子?”

若说方才那句不辞而别可以是无心之言的话,这句话便彻底的猜中了寒潭的心思,然而寒潭却没有惊讶。“是公子告诉你的?”

只有他才能洞悉所有人的心思,能觉察到身边的一切细微的不寻常。

钟离殇的回答出乎寒潭所料。她说,“不是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狡黠的笑容,甚至还可以看出邀功般的得意,寒潭愣了许久,依旧不敢相信。“看出来的?”

“嗯,我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来的,你看那边,你现在和它很像。”钟离殇说着,手指指向西边。

寒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西边青山顶上的夕阳。

红彤彤的夕阳恹恹的挂在西山顶上,红光将原本青翠的山衬成了一片青黑色。淡淡的光辉之下这青黑的颜色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之感,像是一个不情愿离开的人硬生生的被拖着往山下拽,看得人心头一阵一阵的痛。

像吗?寒潭在心中这么问自己。

似乎的确很像呢,可像寒潭那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当着面承认呢。“阿殇何出此言?”

偏偏钟离殇是个直率的人,当下也不忸怩道,“都是一样的依依不舍,明明不想离开,却要离开。”

“想和要,有什么区别吗?”这一回寒潭是真的疑惑了,在她的观念里从来没有人将这两个词分得如此的清楚,不想和不要,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钟离殇靠在柱子上,一双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寒潭。“想是主观上的,而要是客观上的。”

寒潭依旧皱着眉头不说话,一副不解的样子,钟离殇乐了:她一向最喜欢别人不懂了,别人不懂就能显示她很渊博,于是她得意的挑挑眉头,学着夫子的样子,就差抓胡须了。“这么说吧,你说想吃饭,那说明你是饿了,你说要吃饭,那说明只是吃饭的时间到了。”

“可想吃饭和要吃饭又有什么不同呢,结果还不是都是要吃吗?”

寒潭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从高高的阁楼上飘下去,一点点的散开了。钟离殇一怔,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无论是饿了想吃饭还是时间到了要吃饭,这结果都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终究是要吃的。

“那你不喜欢公子了吗?”

想了很久还是接不下话,钟离殇只得问出这么一句。

如果是喜欢的,她一定不舍得走吧?如果是喜欢的,那么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也会留在他身边的。

“当然喜欢,和最初的时候一样喜欢。”对于这份情意寒潭向来不会有半点隐瞒,“只是阿殇,这世上不是只有喜欢两个字的,我们的生命里除了喜欢还有很多很多的其他事情,因为这个喜欢我已经耽误了三年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你自己的事情,那是什么?”钟离殇吃惊的看着寒潭,“对了,我从来不曾听说过你的事情,寒潭你的家乡在哪里,总听你说你跟了公子好几年了,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你遇见了公子呢?”

“关于我的事情你还是别问了,他年若是有缘再见,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寒潭扯了扯嘴角,这一笑绽放在夕阳沉下的那一刻显得无比的荒凉落寞。钟离殇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虽然强烈的想知道她的身世背景,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忍住了,只是望着天边的晚霞淡淡的笑。“寒潭这次走了还会回来吗?”

“不会。”

不曾想过是这样决绝的回答,钟离殇愣在那里久久无话。

从来没心没肺的钟离殇忽然感觉到了离别的伤感,皱了皱眉头,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的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呢,你不是说你和最初一样喜欢着公子吗,那你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寒潭沉默半晌,不答反问,“阿殇是公子故乡的人吧?那么阿殇一定知道公子以前的事情了?”

“寒潭想知道什么呢?”

“我一直很好奇二皇子为何对公子那般好,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吗?”寒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钟离殇,眼神之中有一丝压迫。而钟离殇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这个,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来镜西王城也没有多少时日,关于这边的人和事知道的很少。”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罢了。公子的左肩上纹着一只紫色的凤凰羽,在一次偶然的皇家宴会上,二皇子赤膊摔跤,我在他左肩上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一只。二皇子是公子的亲哥哥吧,他们都来自有‘凤凰之国’之称的双迟帝国。而且是双迟皇族。”

双迟帝国的皇族姓氏是皇,绝少有人知道他们最初的姓氏其实是凤逸。也绝少有人知道凤凰是双迟帝国的图腾。所以皇城以外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双迟帝国的皇室子孙要在左肩上纹紫色凤凰羽。

寒潭不可能是双迟帝国的人,公子也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钟离殇眸子不自觉的敛了起来。

钟离殇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碧色的眼睛发起狠来的时候格外的触目惊心,寒潭却笑了起来,这笑没有丝毫愉悦的感觉,只是冷冷的嘲弄的,听在耳中分外的不舒服。“不用这么看着我,如果我要对公子不利,不会等到现在了。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心都是向着公子的,他的安平我愿意我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所以你没有资格这样看着我。”

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没有胁迫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力气泄尽般的疲倦,看着那步步走下台阶的单薄背影,钟离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那身影背负着的疼痛,也许那张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她很想说一句我相信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那是她的爱恨,她一定不需要任何人言说。就像她说的,要走想走,结果都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