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年头,医院由于宗派观念的影响,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只新分来的离群雏燕。举目无亲的欧阳丽娟在医院单身宿舍住下了。当晚,玉轮东升,四野一片清辉。欧阳丽娟独自漫步在宿舍区的山间小径上。走完了一条曲折、盘旋的山间小路,不觉来到了围墙边的高坡上。

一个鬼祟的黑影悄悄跟踪着她。

面前的灌木像一圈矮墙似地围着一块不大的空地。一株古松屹立着,繁茂的枝叶像一把大伞似地遮在空地的上方。欧阳丽娟快快地坐下来,凄楚而木然地思念着远方自已的亲人。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典型的知知分子家庭,养成了一副温柔娴静却又有几分怯弱的性格。在省城卫校念书时,同学们常常戏称她为“古典美人”。

此时的田野,秋虫低鸣,给人带来无限的惆怅。孤独的欧阳丽娟被此情此景愈发挑动了缕缕愁肠。不知不觉,她在坡上坐了许久。一阵凉风飕飕袭来,欧阳丽娟方才觉得夜深了。她感到凉意浸人,正准备起身离开回宿舍去,突然间,从树后猛窜过来一只黑影,像饿狼似地朝她扑来。欧阳丽娟吓得尖叫一声,骤然昏倒了……

可是,没有多久,她却又清醒过来。也许是冷风的吹拂……呵!不,是另一种重压使她蓦地惊醒了,耳边送来男人粗粗的喘息声,那令人作呕的酒气混着秫林中腐败的气息也全朝她送来。

“啊——!”从她那张被人捂住的嘴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她挣扎,她反抗!可一个年少体弱的女子怎敌得过那猛兽般的男人?不到片刻,这可怜的姑娘只觉下身一阵剧痛,在一阵天昏地暗中晕死过去……

远方,月亮早已被暗云遮住了羞容。几颗疏星好像也不愿见到这种悲愤、难堪的场面,无力地退进厚黑的云层之中,四周,更是一片黑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欧阳丽娟再次苏醒了。她那颗本已孤单不已的心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耻辱和痛苦无情地撕成了碎片。理想、情操、美好的希望连同自己的肉体一起,被人蹂躏,而毁于一旦。此刻,在她这少女的心灵上,只烙下五个难忘的字眼:被人奸污了。受传统贞操观的影响,她把少女的清白看得比生命还重。在痛苦中煎熬了一个通宵,她渐渐打定了主意。

见天已黎明,欧阳丽娟——这位痛苦万分的姑娘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理好乱发,整了整衣服,她要整整齐齐地去洗净自己在人世间留下的一切污浊,她要让一切都随着自己肉体的消亡而悄然逝去。

她来到院内的人工湖旁,遥望着晨曦中的北方的方向,默默肃立了片刻,仿佛在行着无声的告别礼。“爸爸!妈妈—一”欧阳丽娟悲怆地喊了一声过后,和着泪水,“扑通”一下,跳进了湖里。用她那瘦弱的身躯,激起一片冰冷的浪花和无情的涟漪……

谁知欧阳丽娟刚一投进水里,就被失眠早起,凌晨来湖旁散步的齐庐宾看见了。见有人投水自尽,他飞跑过来,跃进水中,救上了欧阳丽娟。

一见是这个才分来医院的年轻姑娘,齐庐宾仿佛明白了这其中的一切。何况,这样的自杀事件声张出去,对姑娘会带来更大的不幸。于是,他没将欧阳丽娟送到病房或宿舍急救,却将她悄悄背进了湖旁的密林之中,独自救活了这位方才溺水的姑娘。

“是……你?”欧阳丽娟醒来了。她勉强睁开双眼,朦胧中,似觉得眼前这个水淋淋的年轻男子好像是昨天吃晚饭时见过的那个青年医生。

“吁……”年轻人朝她吐了一口长气。

欧阳丽娟见自己被人救起,便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再寻自尽,谁知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挣扎了好几次,也没能爬起来,仍旧软瘫在冰冷的大地上。

“别犯傻!”一双失手捺住了她,“你……你为啥要轻生,走上绝路?”年轻人俯身望着欧阳丽娟,语气严厉地问着。但是,从那双眼镜片中却透出无限的同情。

这一问不打紧,就像关闭的闸门被打开了一般,一夜间的种种遭遇和变化,又全在欧阳丽娟的脑海内盘旋开来。“哇”地一声,她捂着面孔,放声恸哭起来。

齐庐宾慌了,忙结结巴已地劝说她,“快……快别这样,等会人家都、都起床,听见哭声,会惹来许多意外的麻烦……”他劝说着,束手无策地站在欧阳丽娟面前,急得直搓手。那张白净而带书生气的脸上满是忧郁和哀伤。

想着他的一番好心,欧阳丽娟勉强抑住自己的悲恸,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将哭声压进了心底。四目相对,两人难堪地沉默了片刻。

秋风带着晨的凉意阵阵吹来,将凋零的落叶从他们足下卷了开去。两人浑身湿淋淋的,都感到了浸人的凉意……

齐庐宾忧愤地打破了沉默的僵局,恳切地说道:“也许我能猜到你的不幸和痛苦,但是,我却无力为你解除。人生是一枚甜果,也是一杯苦酒。活下去,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说完,他将自信的目光朝天边送去一瞥。

欧阳丽娟随着他的目光呆呆地望去,只见夜幕虽未退尽,远方的天际却已晨曦初露,一缕玫瑰色的朝霞正向他们栖身的密林送来斑驳的光亮。

这时,齐庐宾又换了个亲切的语气继续劝说欧阳丽娟,“何况,你还得为你的亲人们想想,要知道,得知女儿轻生的滋味是绝不好受的啊!快回宿舍将湿衣服换下,免得受凉。我……走啦!”

齐庐宾朝木然的欧阳丽娟留下一个劝慰加告戒的目光后,大步回宿舍去了。

齐庐宾的话,勾起了欧阳丽娟蓉一串联想。丑恶虚伪的同时,毕竟还有真善美的存在啊。她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年轻人的一番话。不知究竟是未来的希望唤醒了她求生的欲望,还是父母双亲失女之痛挽留了她?总之,她活下来了。

后来,欧阳丽娟知道救自已的青年男子叫齐庐宾,是这所医院的内科医生。

这一场意外的邂逅相救,成了欧阳丽娟与齐庐宾二人之间的秘密。只是欧阳丽娟比以往更显得沉静和孤僻了。姑娘最大的秘密和不幸被一位陌生的男子知道了,这使她每次遇到齐庐宾时,都羞愧地低下了那柔情脉脒的双眼。而齐庐宾也像触电似的地躲着那双黑亮的眸子。只偶尔从工作交往的那短短的瞬间,朝她送去暗暗的同情和关切。

久而久之,欧阳丽娟也常常远望着齐庐宾俊美飘逸的身影而惋惜着……那种本已麻木了的感情渐渐在她枯寂的心灵中复苏了……她喜欢他那种对知识的追求,喜欢他那种令人怜爱的书呆子气。也许,还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不幸命运。这一切,都将姑娘的心悄悄拴在齐庐宾——那个曾经救过她的男子身上。

失掉了贞洁的姑娘不敢再奢望爱情,也不敢奢望能得到一位理想的爱人。然而就在这种难堪的交往中,那无形的爱恋竟然在两人心目中悄悄滋生了……共同的命运和遭遇,相同的气质和追求,使孤傲的齐庐宾打破世俗的观念,也深深地爱上了不幸的欧阳丽娟。

一朵爱情的小花在乱石堆中曲折地生长开放了。然而不幸却宛若魔鬼一般,张开那黑色的翅膀,老来扑捉这些弱小的生物。

半年后的一天傍晚,那位已升迁为市卫生局领导成员的唐兴隆副局长,突然闯进了欧阳丽娟的单身宿舍。

“怎么样,嫁给我吧?啊——”唐兴隆红着面孔,喷出满脸的酒气。说完,他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着目光,冷冷地望定欧阳丽娟。

“啊……你?!”见了这个蛮横的求婚场面,听了这奇特的求婚语言,正在替齐庐宾织毛衣的欧阳丽娟惊呆了。她吓得瑟缩着坐在床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嘿嘿……怕什么!”对方得意地冷笑了几声,轻轻说,“要知道,半年前,你已经就是我的人了。现在与你结婚嘛……还是我良心好哩!”他贪婪地盯着欧阳丽娟,毫无羞耻地说着。

“啊……果真是你这条毒蛇!”欧阳丽娟腾地站起来。她血液沸腾,用喷火的眸子盯着对方,恨不得对眼前的仇人扇去一记耳光。

“哈哈!大人不记小人过。嗯—一”那位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拢近她,说:“我也知道,你与那臭少爷明来暗往了好久。讲实话,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不过嘛,只要肯跟我结婚,一切都不计较。嘿!要不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你那位臭少爷和你家里的臭老爹都在我手里捏着哩……”他狞笑着,恶狠狠地盯着欧阳丽娟。

听了这番赤裸裸的表白,孺弱的欧阳丽娟简直惊呆了。她像具“木乃伊”似地干僵在那儿,脸上无任何反应。

“是做亲人还是当仇家,你自己看着办吧!三天后给我答复!”说罢,“砰”地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震得墙壁一阵阵发抖。

当晚十二点,欧阳丽娟——这位向来怯弱的姑娘,竟勇敢地敲开了齐庐宾的房门……

三天以后,她与唐兴隆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