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倩茜与冷羽歆之间,的确有着一番不平常的交情。
十年前,应倩茜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是冷羽歆给她接的生。这个孩子,就是周伦申信中所说的“晓愉”。
“大姐,生了个什么?”应倩茜在产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女孩!”冷羽歆一边忙活,一边说,“白白的,胖胖的。很招人爱哩!应倩茜,要我抱给你看看吗?”
“大姐,溺死她得了!”
冷羽歆一听,立即冒起火,“怎么,你自己生的,还重男轻女?”
“不是……”
冷羽歆只管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新社会,男孩女孩都一样。妇女也是半边天。你这个思想太可怕了。再说,溺婴是犯法的呀!”
应倩茜放声大哭。
“唉,唉,你哭什么呀!”冷羽歆是个急脾气,又是一个爱刨根向底的人,“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难处?”
应倩茜拉着冷羽歆的手,哽咽着说:“大姐,帮帮我的忙吧……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了……呜鸣鸣……我丈夫,那个狠心的家伙,抛下我和儿子跑了,有人说跑到香港去了。眼下我一个月只有二十元的学徒费,怎么能养活一家三口呢?大姐,帮帮我的忙吧!”
应倩茜讲的是实话。她刚刚到立新服装厂上班,收入微薄,难以养家糊口,再加上对周伦申出走的愤恨,决计不想要这个“晓愉”了。
冷羽歆一听,立即火冒三丈。她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狠心的男人,真该枪崩了他!”她见应倩茜哭得悲悲切切,不免为她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但是,她想了想,却说:“那也不怕,有政府嘛!”
“不不,我可不能给国家添麻烦……”
“这怎么办呢?”冷羽歆暗暗思最,忽然,她两眼放光,嘴巴咧开来,“倩茜,有啦,把她送人吧。有一对夫妇,结婚十年了,没有孩子。经检查,女方有点问题。他们夫妻托人找了我几次啦,咱们就送给他们吧。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巧事,有人要孩子而不可得,有人生了孩子而不想要……”冷羽自鸣得意,脸上笑呵呵的。
应倩茜听了冷羽歆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女人嘛,总归是女人,应倩茜把“晓愉”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然后一咬牙,把孩子交给了邓冷羽歆。不多时,从远处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六月八日,是焦达卿六十岁大寿。这一天,他要请一些老朋友来家热闹热闹。大家都担负着要职,平日很雅见面,借此机会,大家一起叙谈叙谈。
这一天,来的最早最忙活的要数应倩茜了。一方面,应倩茜碍着冷羽歆的面子,不能不来;另一方面,应倩茜也怀有鬼胎——她探听到焦达卿对古玩有兴趣,一种侥幸心理使她觉得在焦家也许会发现骑驼陶俑的线索。
事情真是巧了,应倩茜今天的收获使她的心跳速度加快了一倍。
应倩茜正在厨房里对鸡鸭鱼肉和菜蔬做初步加工,猛地听见了会客室里传来焦达卿粗犷的嗓音,“老和,这别是一个唐三彩吧?”又隐隐约约听到“驼”这个字眼。鬼机灵的她再也不能安下心来做菜了。于是,拉开厨房门,偷偷向会客室窥探。
会客厅里,除了焦达卿以外,还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工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工人手里捧着一个玩艺儿,正要送给焦达卿。只见它光彩夺目,闪闪发亮,模模糊糊似乎呈现骆驼的形状。
应倩茜想走进客厅看一看,又觉得过于唐突。
这时,她听到焦达卿对冷羽歆说,“把它放到卧室里吧。”于是,应倩茜准备伺机到焦达卿的卧室里探个虚实。
冷羽歆把和安龙送的礼物放好之后,从卧室里出来,热情地对和家父女说:“老和,俪蓉,你们也不是外人,既来了,就不要走了,在这儿吃晚饭吧。平时请你们,也许请不来呢。”
焦达卿也分外高兴,说道:“你们要是走,就是瞧不起我老焦了。”
和安龙与和俪蓉难拂主人的盛情,犹豫了一会,只好留下。和安龙对和俪蓉说,“俪蓉,既然焦局长非要留咱们,咱们就留下,算是给他祝寿吧!平时,你在家里也断不了做饭炒菜,现在你就进厨房给大师傅打个下手吧。”
“哎,我就去!”和俪蓉欢悦地答应了一声,向厨房走去。
应倩茜这才把头缩回厨房,埋头切肉,好像不知道有人要来似的。
“阿姨,我给你帮个忙吧。”和俪蓉用甜润的声音说。
应倩茜抬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多么漂亮的姑娘,那眼神,那身条,活脱脱和自己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她脑子里马上闪现出她的晓愉。
“会不会是她呢?”应倩茜想。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寻找晓愉,而是寻骑驼陶俑。于是,她按下了自己瞬间的闪念,想从这位姑娘嘴里获得她所需要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和俪蓉。”
“多大啦?”
“今年整二十。”
“二十?”应倩茜又在姑娘似曾相识的脸上看了一眼,“你长得很漂亮啊!”
“阿姨——!”和俪蓉羞赧地低下头。
“你就帮我择菜吧。”应倩茜一边吩咐,一边教给她怎么做。和俪蓉心灵手巧,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干得很好。
应倩茜夸奖说,“你真聪明啊!”
又是漂亮,又是聪明,几句话说得爱虚荣的和俪蓉心里热乎乎的。
“俪蓉,刚才和你一起来的是什么人?”应倩茜不失时机地转入了正题。
“那是我爸爸。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怪好看的。”
“你看见啦?”和俪蓉反问了一句。
应倩茜忙掩饰说,“刚才我抬头向会客室一看,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明亮亮的。”
“阿姨真是好眼力。那是一个带彩的陶瓷工艺品,好看极啦。”
“陶瓷的?”
“是啊!”
“那是个什么东西呢?”
“人骑骆驼的陶瓷。”
“啊——!”应倩茜失声叫道,“你爸爸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和俪蓉悄声说道,“在自由市场买的。”
“哟,赶明我也买一个去。”
“阿姨,你买不到啦。卖主说是家传之物,就这一个呢,叫我爸买了。”
应倩茜马上联想到儿子粗心大意丢失的那半个骑驼陶俑,如果真是它,那就找到下落了。况且,她凭远远地看了那一眼,就粗略断定那不是普通的陶瓷。和俪蓉的爸爸活到五十多岁,也许还没见过唐三彩呢,所以把骑驼陶俑当成普通陶瓷也是有的。
想到这儿,应倩茜手下的刀法紊乱了。那个玩艺儿对她的吸引力使她无法平静下来。她一定要解开这个谜,但是她又无法脱身,她紧张地筹划着,准备寻找时机。
恰在这时,冷羽歆推门而进。
“倩茜,让你受累了,柔着劲干,别累坏了。”
“不累,再说有俪蓉帮忙呢。这姑娘手真巧,一指点就会。我要是有这个姑娘就好了。”
冷羽歆知道应倩茜又想起那送人的女儿了,她心里一震,继而又平静地说道,“这好办,我做主,你就认她个干女儿吧!”
“那敢情是好!我虽然有个儿子,但儿子不疼娘。可就是不知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应倩茜瞅着和俪蓉,满意地说。
“怎么能不愿意呢?”冷羽歆大包大揽,“来,俪蓉,叫干妈!”
“干妈!”和俪蓉甜甜地叫道。有冷羽歆作主,和俪蓉哪里能不愿意呢。
“好,好!我的干女儿!”应倩茜满脸堆笑,亲切地拉着和俪蓉纤细柔软的手。
冷羽歆回客厅里去了。现在,厨房里又剩下应倩茜和沙和俪蓉两个人。
关于骑驼陶俑的问题,应倩茜该探听的都探听清楚了,而初见和俪蓉时冒出的那个念头——这个姑娘会不会就是她的晓愉呢,又重新占据了她的思绪。她想看看和俪蓉右耳后是否有颗黑痣,因为这一点,她记的清清楚楚。但和俪蓉乌黑的青丝遮住了她的视线。
应倩茜眼珠转动了一下,想出了一个主意,“俪蓉,来,把择好的莱先放到这个盆里。”
和俪蓉朝她走去,把择好的菜往她跟前的盆里放。她们两个人离得很近。和俪蓉头发上有一块碎菜叶,应倩茜趁机趴在和俪蓉的肩膀上,装做给她摘去那片菜叶的样子,撩动了一下和俪蓉右耳后的头发。真是使她难以置信,和俪蓉右耳后果然有一颗黑痣,清清楚楚,展现在她眼前。难道这果真是她的晓愉?
“啊——”应倩茜脸色惨白,身上出着虚汗,心脏急剧地跳动,险些晕倒过去。从和俪蓉的长相和这颗黑痣,应倩茜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就是她的女儿,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问题了,但女儿已经不属于她了。女儿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这使她分外伤心和痛苦。
“干妈,您怎么啦?”和俪蓉迷茫地眨着美丽的大眼睛。
“我有点头晕……”应倩茜喘息着连忙掩饰说,“孩子,给干,干妈倒杯水吧……”
应倩茜喝了一杯水,激动的情绪方才镇静下来。她脸上不再那么抽搐了,呆滞的眼睛又恢复了昔日那炯炯有神的光彩。
应倩茜装着自言自语似地说,“羽歆大姐说我心脏不好,看来我真得去医院检查检查了。”说完,朝和俪蓉温和地笑了笑。
和俪蓉马上找到了讨好干妈的话题,说:“干妈,我在市立医院药房工作,你要是需要什么药只管找我。最近,我们药房还进了一批日本进口的药呢。”
“好好,妈,不,干妈一定投你这个孝顺姑娘……”应倩茜撼着和俪蓉削瘦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