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如到陆军特务部总务部办公室找花野吉平的时候,花野吉平不在,早水在。
苹如问早水亲重,花野呢,结果得了惜字如金的早水亲重四个字‘出门左转’。
阴奉阳违地说了声‘好的’。
苹如很叛逆地出了门右转,走了没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是被花野吉平叫住的。
他问苹如怎么这就要走呢。
苹如表示是那个惜字如金的早水让她出门左转的,她就很识相地‘滚’了。
花野吉平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早水亲重在里头听见了,他煞有其事地出来了,对着花野吉平眉头一皱:“今天你从右边楼梯上来的?”
“左边。”花野吉平笑。
“那我没错。”早水亲重理直气壮,转身回了办公室。
苹如跟进去,坐到早水亲重旁边:“我是想让你了解到说话偷工减料容易引起歧义。”
早水亲重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头也不抬,仿佛在靠一心二用来争分夺秒:“不至于吧。你要是听懂了装没听懂,那我就没话可说了。”
“别跟早水讲道理,他自有自己的道理。”花野吉平笑,“习惯了就好。”
苹如笑着应和,早水亲重也忍俊不禁:“以后不准再就我的说话习惯问题打趣我了,尤其是苹如,见一次,说笑我半天。”
苹如摇摇早水亲重搁在桌上的手:“我再不了。”
早水亲重拿出怀疑的眼神看了苹如半天,点头‘嗯’了声。
旁边还在站着的花野吉平抿唇笑着,苹如隔着大衣拧他,顽闹尽兴了,苹如问:“欸,你们两个今天就一直闷在办公室里吗?”
花野吉平按着标号给自己办公桌上的文件分类,时不时抬起头跟苹如说话:“下午有一场聚会,别的也没什么了。”
“什么聚会啊?”好奇心在苹如澄澈的眼里发着光亮。
“驻沪军中上层官佐一次闲来聚会,不谈工作,只吃喝闲聊,当是放松了。”
苹如支着下颔:“你们都去啊?”
早水:“我不去。”
花野:“我去。”
苹如:“那我替早水去吧。”
早水亲重停下手头的事儿:“你去做什么?”
“我想认识更多的人。”
上海公共租界静安区大饭店舞池里,花野吉平在一处沙发静静坐着,一对对男男女女跟着舞曲摇摇晃晃,很快他看见苹如一席盛装在酒台边儿上婀娜地站着,面前是几个男人,一起有说有笑的。
熟识的人可以认出,正对苹如的是驻沪日军报道部的花野慊仓,右边的是海军谍报机关长小野寺信,日军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今井武夫。
或许因为苹如本身所处的阶层与他们相合,又或许苹如有她过人的魅力,再或许是苹如美得太有吸引力,令他们对她有着说不完的话。
花野吉平听不到苹如在说什么,只是看到苹如的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笑了,在或明或灭灯光下她像是一株白红双色的玫瑰,摇曳在人群里。
随便一个人看见,都忍不住再看一眼,然后把她记住。
就像在学校里,总有学生指指点点说,喏,看她,就是传说中的校花。
当花野吉平看到苹如对给她送酒的服务生与对那些官佐们的态度无异时,花野明白了些什么。
这原本就是苹如待人的原生姿态。
她的目的的确是要刻意结交日本官佐,可她所用的方式却是自然而然的。
因而抛却她的目的,她是在生活着的。
这是很多接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工所没有的东西。
特务们对有着同一种味道的人很敏感。
苹如的纯粹,不会带给人这种感觉。
花野吉平说服了自己,没错,大概就是如此吧。
一心都在苹如身上,花野吉平没有发现在人群里,一个身着女式西装,头戴压发帽的女人在注视着他,眼神里喷薄着嫉妒的火焰,比她的唇还要鲜艳。
那边苹如好像在朝他招手,他过去了。
“喏,这是我朋友花野吉平。我想你们可能有见过面。”苹如笑得很美,如玫瑰绽放。
花野吉平跟三位日本官佐一一握手。
攀谈了一会儿,苹如聊到自己想找工作,一直没有结果,问他们有没有好的推荐。
驻沪日军报道部的花野慊仓很赏识苹如,他觉得苹如的日语很标准很流利,讲话也很喜欢用礼貌用语,问苹如想不想到日军新闻台播音部工作。
日军新闻台。
如果她成功成为了播音员,那她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日方的大量高级机密消息。
苹如对慊仓表示感谢,是真的感谢。
从舞场里出来,花野吉平突然笑问苹如:“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我可以帮你们撮合喔。”
苹如笑得甜蜜:“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在哪儿,我瞧瞧去,顺便帮你表明心迹。”花野吉平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激动。
“他啊,远在天边,近在……”苹如扣着胸口,脑子里都是一个人的脸。
花野吉平知道中国有一句俗语,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末苹如去日军报道部找花野慊仓,之后花野慊仓几经辗转带她去了新闻台播音室。
播音室有日本士兵把守,门口就正对播音台,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看到播音台那里播音员的一举一动。
这是播音台旁边坐着一个日本播音员,她似乎刚好播完了一套新闻,停下来喝热水,眼见花野慊仓带了人来,她马上站起来,朝花野慊仓行了一个礼。
花野慊仓表示他旁边的郑女士来试音,如果试音合格,将会留下来帮忙,跟她交替班工作。这样她也能轻松一些。
播音员叫渡边纯美,人跟她的名字一样美。
苹如礼貌地伸出手来,亲昵地喊她纯美小姐。
渡边纯美跟苹如握手,她的五指指甲红得如烈焰,手劲似乎也不小。
收回手后,苹如低头看了看,手背上都有她的指印了。
按照花野慊仓的意思,纯美给了苹如一份十分钟后将要播报的消息文件,让她等会儿试播。
苹如坐在话筒跟前,花野慊仓坐在她旁边,让她提前熟悉新闻文字的语感。
试音开始后,苹如正襟危坐,端庄大方,声音一出,给人一种真实可信,落落大方的感觉。
这正是新闻报道所必要的东西。
连续听了十几分钟,花野慊仓觉得,苹如除了错了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字以外,都很好。
苹如被正式录用了。
可苹如才三年级,工作跟学业有很大的冲突,尤其必须跟着学校时间安排走。
苹如决定提前修满学分。
教务处的主任说不建议苹如这样做,而且流程复杂麻烦。
几番周折,苹如借着主席校董胡敦复的压力,才顺利走完了提前修学分的流程。
只是现在才四月份,苹如要去日军新闻台播音部工作的话,只能找人代她上课。
苹如跟嵇希宗说自己找到了工作,是播音的工作,没说是在日军新闻台工作。她委托了嵇希宗帮她善后,别让代课人轻易露馅儿。
第一天到日军新闻台播音部工作,断断续续讲了有两三个小时,除了有些口干舌燥,苹如觉得一切顺利。
初出茅庐,苹如不太分得清日方的哪些新闻对国民政府而言是有价值的,但她知道知此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有意把当天所有的播音内容尽数传输给嵇希宗。
困难的是,这个播音室是完全透明的,一举一动都在日方的监控之中。
苹如带来的摄影机没有办法派上用场,她能做手脚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己的脑子了。
死记硬背。
学法律的人才不会怕这个。
工作虽然跟专业不对口,但总算有一点用处。
晚上回到家里,苹如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记下的所有内容,从脑子里誊抄下来,次日上课交给嵇希宗。
嵇希宗惊愕于苹如的情报量以及机密性。
这不是一个普通特工可以轻易做到的。
而这些对于苹如而言,就是囊中取物。
嵇希宗想,陈宝骅一直以来的伟大设想终于有了实现的苗头了。
当嵇希宗把苹如的情报拿给陈宝骅看时,陈宝骅质疑这些情报的真实性。
距离苹如跟陈宝骅说她愿意给国民政府收集情报,已经有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在此期间,苹如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传送给他,也没有做出什么贡献,他几乎快要忘记有苹如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再说了,苹如又不是正真的特工,就是一个连训练都没有训练过的外围志愿者,还在学校读书,家里管教还严,能有什么大能耐。
苹如没有跟嵇希宗具体说自己是怎样得到这些情报的,嵇希宗也没多问,下意识地就认为又是反战小团体的消息吧。
自从上一次调停事件,嵇希宗发现苹如的反战小团体其实消息并不是很灵通,十月末就开始的谈判,到了年底,那个小团体都没有一个人得了消息。
在陈宝骅的引导下,嵇希宗这么想了想,开始严重怀疑苹如的反战小团体的能力有上限。
包括苹如。
一时间‘英雄’所见略同,苹如的情报就这么被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