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绵绵雨2

当我们一大伙女老乡拖拖拉拉赶到车站时,楚清和男老乡已经都在车上了,我不习惯挨男生坐,便和陈燕坐一起。在北京车站,大家去买票,楚清脱下大衣,扔在地上,把学生机交给我拿,我帮他把大衣叠顺放好。然后大家在车站里等,等得又冷又难受,我就进了一家商店转悠,刚一会,就看见楚清进店了,站在我的身后。他总这样,每当我有什么想法或企图时,他便很快看中我的心思,悄悄站在我的身旁。我惊奇的同时感到很麻烦: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盯梢的地下党。但我从没仔细想过,他如此不厌其烦地等在我的身边是为什么?没自细想过,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终于啊啊育地上了车,车上人那么多,又挤又乱,我热得脱下大衣,又脱下外套,还汗流浃背。楚清和另外一个男老乡在吃饭。忽然他递过几颗鸡蛋“给,吃鸡蛋吧。”

“不吃!”我正热得难受,哪有心思吃,见他好像很尴尬,就接口说“饿了再吃罢。”

“饿了再吃就没了。”他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

火车快到终点站时,车上宽敞了,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长椅子。几个新入学的老乡围在一起看照片,陈燕、我和另外一个男生,大家嘻嘻呵呵互相看。唯独楚清不给我们看他的照片,我们都很奇怪。楚清一张一张检查我的照片——都是元旦前后照的。当看到我和祥子的天仙配剧照时,脸色异样,翻看背面被我一把抢回——我照片后面多数都有几句感言之类的;看拔牙剧照时,也看背面,我没抢,因为那张后面的感言是对剧情和演技做的几句评论,没有我当时心情写照;看到我和哥哥的合影,半响,头也不抬地问:“这人是谁?”

“我哥,你看我们长得像吗?”

他不作声。

大家又闲聊一会,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回自己座位上,闭目养神了。

“给你听磁带吧——梁祝。”是楚清的声音,一抬头,见楚清目光闪烁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录音机,磁带已经放好。

我接过来听了一会,车上太嘈杂,我心情也乱,想别浪费楚清的电池了,没准他自己还想听呢,就还给他:“你听吧,我听不下去。”我都没想他特意给我听梁祝是为什么。

这傻姑娘,可惜梁祝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却是一部悲剧!

从铮市里到旺县,我们坐公共汽车时,楚清在车前面给我挑了一个挨窗子的座位,说:“你晕车,坐这。”我没听他的,坐在他的身后。汽车飞快地在路上奔驰,天是那么冷。我和楚清之间的窗子不断震开,冷风就从车窗不断灌进来,我总伸手去关,后来再开时,他就去关。因为没什么事情,忽然间,想到要到家了,就要和楚清分别了,我的心被一种深深的惆怅紧紧扼住——我舍不得楚清离开了,那么舍不得。如果不是因为用理智控制住自己,我几乎要流泪了。一个小时的路程,我就那么紧紧抑制自己的感情。

楚清在我前面一动不动,快到县车站了,他回过头对陈燕说:“陈燕,告诉单良,正月我去你们那玩。”我什么也没说,我说什么呢?

第二天我去旺镇车站等班车,也是最后一次换车了,坐上这辆车,我就可以直接到家了。车站里冷冷清清,今天是小年,我孤零零地,感觉没什么意思就与邻近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搭讪。猛一抬头,见楚清又冒出来了。他也像看见我了,低下了头。我一想自己好像一直对他很冷淡,其实我也没想故意冷淡他,就看了他一会。

他笑呵呵地走过来了,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奋得通红。他问:“就你哥一个?陈燕呢?”

“陈燕在家呢。”

“早晨吃什么饭?”

“饺子。”我对其撒谎,其实我早晨根本没吃饭。

“我叔家也吃饺子,还喝了点酒,你看我脸红吗?”

“嗯,是。”

他从袋里拿出个帽子:“你看这帽子好看吗?”

“颜色很好看的!”

“我给我妹买的,你戴上,我看好看吗?”他笑呵呵地问我。

我笑着摇头否认:“我脸型戴尖顶帽不合适。”然后又问,“你妹妹梳什么头发?”

他摇头:“不知道。”

“还有你这么不称职的哥哥,妹妹梳什么头都不知道。”我责备他,他却若有所思。

当我说和我一起玩的小女孩不怕我时,他说:“你那么大眼睛她还不怕?”弄得我一惊,说实话,我和楚清同窗三四载,我们的交往都是学习的照顾,精神上的鼓舞,从没谈过其它方面,长相更不是话题。他如是说话,让我吃惊不小。然后又听他说:“我叔家的小弟弟都长那么高了,自己还这么小个。”很懊恼的样子。

我看他不高兴就安慰他:“物质不长也无所谓,精神上有收获就行了!”车来了,他帮我拿包,本来没几个人,他却扶我上车。我知道楚清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尤其是跟女孩!可为什么?车开了,我们互相挥手告别……

回到家,我们都沉浸在相聚的喜悦中,我说说话就露出几句关于楚清的事,因为那本相册的缘故,大家对他并不陌生;我喋喋不休地讲楚清,当然,有好多细节不好意思说,比如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之类的。除夕之夜,当大家都在哥哥的新房看彩电时,我一个人躲在另一间房里看着楚清赠给我的相册,很想哭:楚清,在这除夕之夜,当炮竹鸣响之际,在这举国上下欢庆之时,你在远方可曾感到我的思念和祝福?

正月初十,我和妈妈在做午饭,门外有人喊:“辛竹姑,你家的信。”我接过一看,是楚清邮给弟弟的信才到,元旦前二十天到如今已经一个半月了,可见家乡邮信的速度还是慢的惊人。楚清给弟弟一张贺卡并附一封短信,信上谈论很多武术名词:“去恶扬善乃吾辈之责任……我闯荡江湖数十载,最爱广交天下豪侠剑客……你大姐挺好的,大学士一个!我谨以此祝福你及全家康乐幸福。未曾谋面的兄长东方不败”

我没从信中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大家更看不出,然后我同妈简明扼要说明在车站遇见楚清一事,我说有些怪。妈说:“怪什么,车站那么多人,他也去坐车,有什么好怪的!”我一细想,有道理,遂不再提。

正月十三,我和爸爸妈妈在屋里搓玉米——那年自然灾害,收的玉米少得可怜,根本用不着机器打,手工操作就成。我们正干得欢,只听院外有人喊辛竹姑。我一听是单良的声音,想起楚清和陈燕说的话,可完了,一定是他们几个杀过来了!我蓬头垢面地出门迎接,果然是他们!我只说了一句:“真没想到你们几位会来。”其余不知说什么好了。楚清脸红红地,毫无畏惧的样,一马当先往屋走,连我在其身后喊“小心有狗。”也全然不怕。

大家进了屋,我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应酬。

单刚看看我说:“辛竹姑,你没什么变化!”

——我理解他的意思:上大学的我还是土里土气。别看我在外地上学多年,我从不邀请同学到家了里来玩,因为我有一种严重的自卑感和虚荣感,怕同学们瞧不起我的家庭。是的,我没有一点值得骄傲的地方,我只有努力学习,才争得自强。这次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我和楚清的关系微妙,我难堪我尴尬。

总之,我被他们的一次意外光临,搞得手足无措。而且,我还有一个致命弱点:紧张起来,风雅全无,因为我平时也不善于应酬的。幸亏我还有一个哥——当时我真的非常感谢上帝,赠我一个哥哥,帮我应酬,招待他们,哥陪他们打扑克、下象棋。妈妈和嫂子在外面做饭,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当桌摆上来,大家围桌时,我才发现楚清好像不高兴,另外的几位似乎不太好意思,不知为什么。席间,单良让我把喝了一口的酒递给楚清,这不是出难题吗?我丢下酒杯匆匆逃掉了。后来我想:我确实不够大方!如果当时不那么慌乱,好多问题便不再复杂了。“我们都是学医的,我喝过的酒,不知人家嫌弃吗?如果我递过去了,楚清不想喝;情理上推脱不掉,那该多尴尬。”我只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就好了,可惜我没,我不理智地选择了三十六中的“上”策——走!

吃过饭,过了一会,他们几个要走,我说:“忙什么,玩一天吧。”楚清说得回家收拾仓房(鬼话),我说:“既来之则安之。”

楚清不高兴地还嘴:“还安几天。”

送他们出门,单良看着我说:“开学你和楚清一块走吧。”

我看着楚清疑惑:“楚清不是要和她表姐一起走吗?”

“嗯,有可能。”楚清如此含糊地回答。

他们走后,妹妹说:“姐,你太冷淡人家了,楚清生气了。”我一想也觉得惭愧,但事情过去了,也没办法。我知道——我在他们心中积攒的“光辉形象”一败涂地,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如此窝囊。尽管家人对楚清的印象不错。我觉得楚清来的不是时候,他不该在我心里感情没成熟的时候来。

一个寒假,整整一个寒假,我在想:我该干什么?总不能天天这样混日子吧?日子太淡了,淡的只剩一种颜色在心底,痕迹很深很深——苍白的迷蒙!很多次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开学时起,我要洒脱起来;忘掉从前,忘掉过去。总不能说让感情阻挡我所有的追求!

和爸妈在一起的岁月,就如同回到了童年,爸妈宠我太深了,每次回家,这种感觉就加深一层;尽管也有不顺心的时候,但太短暂了。日子辛苦那样,我能说什么?为了我的家,为了儿女,爸爸他老人家四十六七岁的年纪,每年漂泊三百六十五日,无论刮风下雨,就挣三千多块。那三千多块在我挥手之间就从指缝溜走了。我二十几岁的人了,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花了父母大量血汗钱,然而我却无以回报。家庭仿佛走到人生的低谷,每每挣钱不易,难道真应了那句“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以拂乱其所为,增其所不能。”我除了用此自慰,怎么也灵动不起来。而且我整天为感情弄得心不在焉。我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人说爱情激荡事业辉煌,我却怎么也体会不到其中的甜,只觉得苦不堪言,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