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也老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记录了这岁月的苍桑。冷月男人味十足了,他说这是他的花季。这些年里,他周游了世界名地,可谓见多识广。只是他还是孤身一人,没有知音。他说一个人乐得潇洒自在,现在不知有多少有身份有美貌的女人围着他转呢,淋浴在花丛中,不亦乐乎。我知道我和冷月之间还有那么一个心结,只是谁也都不愿再触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至于花姐,也快四十了吧,怎么形容她呢?风韵犹存最恰当了。她女儿骁怡也早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没有让花姐带她来看过我,因为我觉得监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不适合她那样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子。杨文语没有来看过我,有一年萧远倒是来了,他看上去很幸福,因为他和杨文语到加拿大后仅一年多,就结了婚。泰山也来看过我一次,那次我很惊喜。原来在我那次中枪后,老大就安排他去大陆避风头了,直到我被捕,他才又回了香港。
丽丽,这十二年里我日夜牵挂的女人,现在过得好吗?也许已经儿女成群了吧。花姐自那次告诉我丽丽结婚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带给我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我也不再提她,有好几次想问,可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我印象里,永远都是十二年前的她,一点也没有变,她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甚至比自己还要清晰。我想去找她,却又害怕见到她,怕她不认识我,更怕再带给她不安。
最后一个晚上,明月星辰把我的房间照得分外明亮。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底难眠。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期待,不知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香港或许和我一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好想看看外面的山水草木,江河湖泊,也好想喝酒好想跳舞。
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出去了,我知道老大、冷月和花姐他们一定都会来接我的。不过我也有一点点的心虚和害怕,封闭了十二年,再次走上大街,我怕自己变得很无知,像山沟里的人第一次进城一样,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人家的笑柄。
无亮了。
我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特别年轻,神采奕奕的,就像十二年前一样,唯独是那头半白的头发,看起来像糟老头子,皮肤也粗糙了。
所有人都来送我,监狱长说:“上官无情,你的朋友都在外边等你呢,记得不要回头,笔直地往前走。”
“无情哥一路走好。”这是那帮共患难的朋友送我的祝福,情真意切,我也祝福他们。
离开监狱的整个过程再简单不过,因为没有留恋。苦等了十二年的这一天,也不过只是个过渡罢了,我还有生命的主题,就是还有些模糊不清。
老大、冷月、花姐和宋仁杰看到我,一齐拥上来与我抱在一起,五个人感慨万千。
花姐哭了,说:“无情,终于……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只是她哭起来的模样不可与昔日相提并论了,岁月不饶人啊。
冷月笑道:“今天是无情大喜的日子,谁也不能哭。”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眼眶里也早已凌波闪耀了,我想他一定是把我的钱都花光了。
还是老大沉得住气,吝啬得一泪不拔不说,竟连话也不说一句,只是微笑着。
这些年里,除了我们不能一起喝、一起玩,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因为每个月我们都会见面,所以我也希望让相拥趋向于平淡。大风大雨都闯过来了,除了心平气和地接受,还想怎样呢?见的太多了。
宋仁杰笑道:“无情,带你去洗个澡,好好冲冲身上的晦气。”
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指宋仁杰,他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一身贵族气,脸上的刀光剑影也早已逝去。听花姐说,在谢东方死后,宋仁杰原本可以再起势力成为香港独一无二的霸主的,但为了对花姐的承诺,他放弃了,做了一个成功商人,而且在与花姐的齐心协力下,公司日益壮大,现在在国外都有了数十家子公司。花姐知道我的钱被冷月骗光了以后,还开玩笑要我在出狱后去给她的公司当保安,月薪一百万。
“无情哥哥。”这是一个甜美的叫声,和花姐当年一样。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如山水芙蓉般的少女朝我笑靥如花,一身华丽而又个性十足的着装,配上一头黑黄相间的卷发,像一个公主。
“骁怡。”我叫道。
我知道除了她不会再有人会叫我哥哥的,因为我看起来比老大都年纪大。
骁怡听我这么叫她,倒也没多在反应,只是微笑道:“无情哥哥还记得我,那真是太好了。”
我又怎么会忘记呢?不过她忘记了我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我当年离开她时,她五岁都不满,而现在,她是含苞怒放的鲜花,我却是饱经风霜的枯草,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估计没有身边这些人,我和她在路上相遇,谁也不认识谁。
坐上他们的车,一直开往湾仔。香港的变化真是大得超乎了我的想像,高楼林立,名车满街,人的穿着打扮也与以前大不相同了,特别是在这大热天,比的就是谁穿得少,露得多。还有绿化,以前搞环保就是那么草草几笔,现在树都植到商场门口了。一个城市能做到现代化与大自然的相融,已是无可挑剔。
冷月还是不忘挖苦我说:“农民伯伯看傻眼了吧?我去过很多地方。比香港好的大大的有。”
老大他们带我洗了个澡,又给我买了新衣服,陪我吃了一顿午饭,他们说晚饭再一起去香港最豪华的酒店让我好好体验一下人间繁华。老大说已为我准备一辆保时捷,最新款的。我原先的房子已拆迁掉了,所以宋仁杰又把那套“无情山庄”送给了我,说十二年前,花姐就和他说好了,等我出来就送给我,所以这十二年里,“无情山庄”一直空着,在风吹雨打不动中,等我。
看老大和宋仁杰他们出手都这么阔气,冷月吐着舌头难为情了,在所有人目光的咄咄逼人下,冷月不要脸地说:“看什么看?我早表示过了,刚才的午饭就是我请的。”
历史的一幕又重现,骁怡上前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冷月的屁股,随即躲到老大背后偷着乐,冷月哭表着脸抚摸着屁股甚是无辜。大家都笑了。
我告诉他们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走一走。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老大把他的手机给了我,又塞了我一些钱,说有事就打电话,他们也会在傍晚和我联系的。也许是年纪都大了,我和老大、冷月还有花姐的喜怒哀乐早已没有当年那么明显了,曾经的那些快乐与痛苦的片断,都已化为云烟,在心中飘荡,难得回味。
独自绯徊在大街上,我像是个迷路的老人,不知该走往哪里。路还是那条路,可路边,早已慢另一番景象了。人群把我淹没,看似平静的脸上,没人能读出我内心的彷徨。我突然想去找丽丽,可世界那么大,她会在哪里呢?美国吗?十二年前,命运主宰了我,让我的人生扑朔迷离,十二年后,当我能主宰命运的时候,却发现主题已无影无踪,我依旧停滞不前,在莫名的等待中,惯看苍海桑田。
“无情叔叔。”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寂,确切来说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的声音。
她直直地站在我面前,一身少女装,一脸纯结的笑,令我纳闷至极,看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又怎会认识我呢?估计在我坐牢之前,她还没有出生呢。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亲切地问:“小妹妹,你认识我?”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腼腆地说:“我不认识你,但我爸爸认识你,是他让我这么叫你的。”
她的直来直往不禁让我一声笑,问:“那你爸爸是谁呢?”
她小手一指我身后说:“喏,在你后面呢。”
我回头一看,“萧远!”我惊喜不已。
萧远走到我面前,长出了一口气说:“无情,好久不见。”
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感觉沉稳多了。我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接着我又指着那个女孩说:“她是你女儿啊?现在看来,倒是真有点像她妈妈。”
萧远笑道:“可惜不像我,哈哈……我前些天听说要出来了,所以就从加拿大赶回来,上午下的飞机,刚刚去过那边,那边的人说你已经出来了。我正愁着怎么去找你呢,没想到会在大街上遇到你,真是太巧了。文语过两天也会赶回来看你的,我们故人也好好聚一聚。”
我有些过意不去,说:“麻烦你们大老远赶来,我怎么好意思呢?”
萧远拉过他女儿说:“她叫萧雪,无情,要不你和她一起走走聊聊,这孩子,得了她妈妈的真传,从小就活泼开朗受欢迎,我呢,暂时还有些事要办。我会在香港停留好几天,所以我们再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我喜道:“求之不得呢。一个人正闷得慌,有人陪伴那是再好不过,况且又是你和文语的女儿,我更要好好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