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旋即三人也不多做停留,毕竟也都是大忙人,既知不能达成目的也就不做纠缠,纷纷告辞。只是在离开之前对李氏和酒娘说,只要她们想卖琼浆酒的方子,随时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依然会按照所说的价格买下。

酒娘温柔之色不改,连连应是。陈氏极不情愿,可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起身将三人送出去。

三人离开之后,陈氏回转后狠狠瞪着酒娘。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琼浆酒的方子,这么好的价钱你竟然不卖?”陈氏皱着眉看着酒娘。

酒娘不禁有些好笑,这琼浆酒的方子算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这陈氏的口气怎么好像她说卖这方子她就得听从似的。“你别忘了,这方子卖不卖,我说了算。”酒娘只是轻轻地扔出一句,便转身离开。

陈氏气的跳脚却无可奈何。“我就说这死丫头不安好心,会做戏。在外人面前对我恭恭敬敬,一转眼就是这个样子。”

福管家依旧是波澜不禁的表情,劝慰着陈氏。“既然这样,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一张酒方。你不是说要将醉香坊卖了,这得来的钱虽是比酒方差些,却也不少。”

陈氏想想也是,也就不再气闷,只是得不到酒方总觉的不甘心。

“对了,这几天怎么不见小香?”陈氏看不见自己的丫鬟,有些诧异的问着身旁的福管家。

“我使唤她出去采买东西去了。”福管家说完觉的说得不太清楚,又说了一句。“酒娘嫁人时需要用的一些基本的东西。”

陈氏突然声音拔高。“那得花不少钱?”

福管家有些好笑的看着陈氏。“别太心疼钱,更何况我也交代小香,只需置办些能上得了台面,价格又低廉的东西即可。总不能落人话柄,说你苛待亡夫的女儿。”

“这还差不多,你说老娘辛辛苦苦把她嫁了,还要贴钱,真的是……”陈氏还想絮叨些什么,福管家打断陈氏。“当务之急还是把醉香坊要出售的消息散播出去,吸引些人来,那样也好提些价钱。”

“对对对……我们还是赶紧把这事办好,幸好那死老头将地契房契交给了我,要不然我得怄死。”

酒娘转身回房后,很是气闷。这陈氏别的主意不好打,竟然打到琼浆酒的酒方上了。她并不是为了这酒方的价值而不想把酒方出售,这酒方,也算是她对父亲,唯一的美好的回忆。她记得在她年方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看着她,虽然极是不耐与厌烦,却还是将琼浆酒的酒方甩在她的身上,然后拎了一壶酒找个地方喝去了。

这是父亲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她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也不会让陈氏的念想得逞。虽然她怨恨过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一直到夜幕降临,酒娘都没有再踏出过房门一步,她对现实的一切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她所能做的,就是将希望寄托在那一棵看起来尚显稚嫩的绿芽上。

酒娘身穿单薄的亵衣站在靠窗的矮几上,那里放着一个青花瓷盆,盆里有一棵一指高的青苗破土而出。青苗只有一片叶,叶片上的纹路不是一贯的青绿色,而是暗沉的血色,带着些许诡异。

酒娘拿出一个小瓷盅,毫不犹豫的拿刀划过自己白皙的手腕,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到瓷盅里,似是感觉不到痛,她冷然的盯着自己不断滴血的手腕,直到滴满一盅之后,随意的用手帕扎住手腕的伤口。

随后酒娘将瓷盅里的鲜血倒进青苗的根部,她的眼里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神情也不似以前的温柔凄然,而是冷似寒霜。

“第二日“酒娘喃喃低语道,她的神情有些苍白,本就身体不好的她有些负荷不了每日的失血,可是她不能放弃,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说这会帮到她的,这会帮到她的。

转身入内室休憩的酒娘,没有看见青苗又缓缓的发出了一片叶,而叶片上暗沉的血色又愈加的深了。月华照在青苗之上,青苗无风自动,叶片微微的摆动着,像是在对酒娘的所想做出回应。

酒娘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连续三日一小盅血,让她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的差了。依旧有些眩晕,可是看着日渐成长的苗,她又笑了。

吃罢午膳,酒娘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坐着,用手轻按着胃部,胃部隐隐的刺痛,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头。其实她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可是她必须吃,吃了才能有力气去做她还未完成的事情,只是冷硬的饭菜让她身体的负荷更重了。他们已经用过膳了,厨房里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而酒娘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重新生火做饭。没关系,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再过四天,她就能离开这里,去过新的生活,当然,这是她的希望,至于能不能实现,还需等待。

即使她没有去厅堂,她也知道,陈氏在做什么。得不到酒方,主意就打到醉香坊,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爹将醉香坊的地契房契交给李氏的时候她就料到了。只不过醉香坊这个死物,是她从来没有在乎过的,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随陈氏怎样都好,反正,这一切最终不会是她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昨日,她听见福管家对着李氏说,有人看上了醉香坊,今日来看地方,若是觉得合适,便也就不多说什么就买下了。她什么都没有多说,自陈氏身边走过,甚至都没有多看陈氏一眼,想是陈氏应该觉得很不解吧!她那么恨她,竟然随她变卖醉香坊。

“什么都不重要了啊!”酒娘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温柔浅笑,低声呢喃。

“公子,您走好!”突兀的传来一句话语,让酒娘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来是陈氏,她的身边跟着福管家,和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那男子脸上噙着笑,笑的淡然又疏离。

那男子看见酒娘,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对身边的陈氏说道:“刘夫人,我看这醉香坊不错,你也同意我出的价钱,那我明天就拿钱过来。在下还有些事情,先告辞。”

男子语毕,便离开。只是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首看了一下。酒娘依旧坐在回廊没有起身,看见那男子探究的眼神却也只装没有看见,男子轻笑一声便也离开。

初一见,酒娘便对这个男子的印象很是不好,男子嘴角一直挂着的笑,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一种动物——狐狸。她总是觉得,这男子是个聪明狡猾似狐的人。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在这种关头以低价接下醉香坊呢?只不过,这些,已与她没什么关系罢。

“酒娘,别说我这个做后娘的虐待你,你看到了吧!这醉香坊我也卖了,等你出嫁了,我就离开这儿。给你提个醒,嫁人了之后尽心侍奉婆婆和丈夫,你的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陈氏见酒娘不吱声,也不在意,又絮叨了一阵,满脸的得意之色。

“小香呢?”酒娘没有对李氏的絮叨有什么反应,只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李氏一愣,不知道酒娘这句话是何意,但也照实答了。“小香这几天一直在为你出嫁采买东西。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酒娘意味不明的勾唇一笑,看着在陈氏身后,静默不语的福管家。

这人在刘家待了十几年,可是心思却是那么的深沉。他在刘家一直也算兢兢业业,也没有在醉香坊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可是他是抱着什么目的留下来的?又是想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刘家的家产?可是刘家哪有什么钱财,早就败落了,他是为陈氏吗?不像,若是为陈氏,又怎么会跟小香有牵扯。是的,小香,她曾经看见福管家深夜从小香的房里出来,不只一次。陈氏还真的是可悲,心心念念相信的良人,背着她与自己的丫鬟在一起。那他,到底想做什么?酒娘想不出来也不愿意去想,不管福管家的目的是什么,对她也没什么妨害。

酒娘的目光并没有让福管家有什么感觉,只是陈氏去却不一样。

看着酒娘的样子,陈氏只觉一阵发寒。自从刘老头死了之后,她看到酒娘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害怕,只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总是想奚落酒娘,不过每次都是自己先生怯意。这次也不例外,这酒娘现在怎么总是透着一股子怪异?陈氏也不深想,随意又叫骂了几句便离开了,左右不过是说酒娘没教养,不知礼仪。

酒娘现在对什么都不会在意太多,反正这里的一切都将是她要抛弃的,既是如此,又何必计较那许多?

“已然第四日了,还有三日,还有三日。”微风吹起酒娘乌黑顺滑的长发,发丝轻轻触着酒娘苍白的面颊,远远望去,美人如画,这轻轻飞扬的发丝,为这画添了一些悠扬与迷蒙。只是美人虽美,却少了些灵气,让这美丽的画卷,添了些许瑕疵。

一辆简陋的马车,行进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车轮“咯吱咯吱”的响着,远处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混合成一曲自然和谐的声音。

姝萱抱着小黑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很是颠簸,不过长久以来姝萱都是这样四处流浪,到也习惯了。

“今晚一过,事情就结束了。只是不知酒娘以后会怎样,命运之轮已变,星命已改,她以后的路,又将怎样走呢?”思虑半晌,姝萱淡淡一笑,是流浪的太久了吗?竟然会为与她做交易的人思虑繁多,不像她啊!

“又要开始流浪了,去些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小住几年吧!你说好吗?”姝萱将小黑举起来看着小黑碧色的眼睛,也不管小黑是否能听懂,自顾自的说着。

酒塘的一切,被远远的抛在身后,姝萱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其实只要是她去过的地方,她都不会再去第二次。辗转那许多年,若是她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话,人们,又该骚动了吧!其实这世上存在着很多未知的东西,愚昧无知的人把那一切都归为妖,还真的是有些狭隘无知。姝萱去过的地方太多,见多许多不为世人所知的东西,这也使得她的生活不那么枯燥,这一生,除了做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总得有些好玩的事情,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酒娘这两天一直没有出门,陈氏总是借着一些她以为酒娘在意,而酒娘却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来刺激酒娘,只是酒娘却从来不加以理会,陈氏却越挫越勇,愈加的变本加厉。只是她却也不敢对酒娘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能在口头上讨些便宜罢了。

这已经是第七日,那颗种子也已经长成一朵妖妍艳丽的话,小指粗细的茎,两片不大的墨绿色的叶,八个细长绛色的花瓣,上有细微到几不可见的绒毛。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朵看起来脆弱娇嫩的花儿,竟会是酒娘最后的希望。

酒娘还是用往常用的那把小刀,划过自己的手腕,此时她手腕上纵横分布的疤痕,是她追逐的希望。

“第七日,第七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午夜的月光,将酒娘本就已经苍白的脸孔晕染的更加没有血色,可是她的嘴角却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似嘲讽,似期待,又似将要解脱的释怀。她的眼里满是奇异的疯狂,与交罗密布的血丝。这让貌美的她失去了原本的清丽,显得有些狰狞。其实,她并不相信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的话,这样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她却依旧把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当做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她没有退路了,如果明天还不能解脱。那么,父亲毙命的护城河将是她最后的归宿。只是她不愿,不愿就这么死去,湮没于那冰冷的河水里。

将最后一盅血倒入花的根部,她似乎看见整株花上有暗红色的流光浮动,不过一眨眼间就消失了。而原本绛红色的花瓣,陡然变成鲜红色,像新鲜的血液般红的妖娆,带着一丝邪异的气息。像是引人堕入欲望的深渊般,带着点点诱惑。

看着花儿的变化,酒娘终是放心的笑了。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样就能实现心中所想了,酒娘有些激动,脸颊染上一抹病态的红晕,像是那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红梅般,刺骨的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