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两日后

姝萱准时来到阿蛮的歌姬坊,白天的歌姬坊很是安静,只有几个仆人在大堂里清扫着。

阿蛮早早就将东西准备好,等姝萱来了就启程出发。阿蛮依旧穿着一身红衣,笑的嚣张放肆,神采飞扬。骑在领头的骆驼上,手里不协调的拿着一根老旧的长鞭,姝萱只一眼就认出,那是阿蛮那天拿着的那根。只是不知,阿蛮怎么会一直拿着这个老旧的长鞭,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

整个队伍加上姝萱才十人,不过在姝萱看来,这些跟在阿蛮身边的汉子皆非凡人,领头的那个男人,更是好似经过残酷杀伐的洗礼,身上有着肃杀的气息。

姝萱抱着不情不愿的荀坐在阿蛮身后的那头骆驼上,带着大大的斗篷将自己与荀全包裹在里面,只露出眼睛看着前方。姝萱本就如江南女子般较小,如此一来,更显得娇弱。

阿蛮的手下虽是觉得眼前娇小的女子是个累赘,可是却没有表现出不满。姝萱自是能读懂那些人眼中的情绪,却也觉得这些人不简单,虽是不满自己跟随,却能不动声色,这样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见一斑。

而另一厢,阿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邀请姝萱加入,许是投缘,许是想有人能陪着自己,身边这些个人都是父亲的手下,又是男子,他们不会与她嬉笑谈心,只是听从她的命令,很是无趣。

“阿萱,跟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阿蛮没有管这些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汉子,而是转身招呼着姝萱,在她的心里,这些汉子是自家人,不用太过客气。而姝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要多加注意,不能太过怠慢。

姝萱理了理思路,清脆略带沉静的声音缓缓的叙述着不久前青河镇中的一些趣事。直到这时,姝萱才猛然察觉,只不过两月的时间,青河镇的一切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姝萱,听的津津有味的阿蛮,寂静无声的八个高壮的男子,离漠城越来越远。

此时的阿蛮,只顾着听姝萱讲述着自己向往着的江南水乡。她忘记了,那个她一心爱恋着的男子,忘记了那场争执,忘记了自己的心碎。其实或许她并没有忘记,她只是刻意的不去记起,想借着这次乌干城之行暂时忘记那种让她几欲窒息的痛。她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

驼铃声渐渐的变小,直到消失在这茫茫的大漠中,被这呼啸于苍茫大漠上的风声湮没。

与此同时,姝萱曾经站过的城墙上,一个男子独立其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紧握起,手背上暴起青筋,可见此时的他有多么的用力。忽然间,一滴艳红色的鲜血滴在地上,静静盛开着。

静静看着远去的驼队,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原本凌厉如斯的俊颜上满是无奈与伤痛。

“阿蛮,你怎么就不懂呢?我是为你好,我怕,我怕你会离我而去。你可知我多怕,当时离开的是你,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的真心呢?你为什么总要去冒险?为什么?”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待在漠城,待在我的羽翼之下乖乖的受我的庇护?”

“你可知?我爱你啊!我是那么的爱着你。”

“你怎么总是看不见我的真心呢?”

“你……”

男子站在城墙上独自絮叨着,只是这些话他从来不曾跟他爱着的那个女子说过,若是他敞开心扉将自己的心里话讲给阿蛮,或许阿蛮也就不会亲自去乌干城,而是欢天喜地与他成亲了。他或许不会知道,他爱着的那个女子,也一心爱恋着他,想做他的新娘,只是他们彼此间从未开诚布公的将各自的想法说出。

不是不爱,只是爱过了,错过了。

男子目送着阿蛮一行人,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冷淡地说道:“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若是她有事,提头来见。”

“是”一声冰冷如千年寒冰的声音一闪而逝。

而男子身后却是没有任何人影,只有漠城林立的屋室与街道上往来不绝的人。

其实姝萱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大漠里总是有着许多未知的危险和潜在的威胁,而姝萱所凭借的,就是自己不会死,至少在这人世间是没有什么能要了她的命。是的,她是不会死的,只是会痛罢了。她去过很多满是危险与未知的地方,南疆的蛇谷,南海的荒岛,黄泉绝地,甚至是在漠北人眼中最危险神秘的荒城鬼蜮她都去过。她去过多少危险的地方,她自己都数不清了。她身边也曾有伙伴,可是那些人都湮没在时光的长河中,唯有她,孤独的活着。

有时候她会想,死去,也是好的。总比孤独的活着,守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得轻松。可是她依旧不想放弃,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手。既然无法放得下,那就背负着所有活下去。还有希望的,如果能集齐所需的灵魂之泪,就能够了,是这样的吧?她不确定,当初的那个人也无法确定,只言道,那事只有一成希望。她总是安慰自己,只要有一成希望,就不能放弃。

“大漠浩瀚无边疆,旭日升起地平线。古时烽火无处寻,狂风骤起金浪翻。哈哈哈……”在午时寻个能避阳的地方暂作休整的时候,阿蛮突然跳起来吟诗一首,吟罢,还豪迈的叉着腰大声笑了起来,那声音的豪迈之情堪比男子,只是其中还是含了些男子所没有的清脆,直到没有力气才作罢。

姝萱也被阿蛮那豪迈情怀所感染,看着阿蛮一身干练的绯红衣衫,头发只是编成一股随意甩在后背,腰上扎着一根绣着芙蓉的暗红色的锦带,裤脚也紧紧扎着,脚上踏着一双红色的勾着金色纹路的马靴,手执长鞭肆意挥舞着,额角渗出点点明亮透明的水珠。姝萱有些羡慕,这样的女子,是真的会让人羡慕的。那天零星的话语中,姝萱大概能知道一些与这女子有关的事情,而且是极度悲伤的事情,可是这女子还能笑得这样明媚,这样肆意。怎能不让人羡慕?

“阿蛮,这可已然午时了,哪还有旭日?”姝萱还是忍不住打趣道。

“好阿萱,你别打击我,我也不过就会这寥寥的几首诗而已,还都是爹教给我的,我还是比较喜欢舞刀弄枪,这些个吟诗作词之类的事情还真不太懂,我就是粗人一个。”阿蛮一边扬着鞭子挥打着不远处的一个石块,一边不以为然的跟姝萱聊着。

姝萱眼神突然一凛,阿蛮的每一鞭都落在石块的中心,在挥出十多鞭的时候,石块终是受不住碎裂开来,这眼力和手上的劲道可不是短时间能练出的。

阿蛮不屑的撇撇嘴,似是在嫌弃石块的不坚硬。

“你的身手不错嘛!”姝萱确实是有些感叹阿蛮的好身手,不似她,只是有个垮不了的身体罢了,根本就不懂什么武艺,也就能侍弄花花草草,提炼些个毒药罢了。

“还不是以前被我爹操练的,他总说女子要会些武艺,要不遇见坏人都不能自救,等人家救很没谱儿的。”想起自己的爹,阿蛮一向英气逼人的脸庞浮现了点点温柔怀念之色。

联想着与阿蛮认识之后阿蛮的表现,姝萱觉得自己初见时怎么会觉得阿蛮乃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这分明是江湖中仗剑走四方的侠女。只是阿蛮自己却不觉得自己容貌有多出色,她一向不喜欢女子矫揉造作,用她的话说,她永远也学不会那些女子的轻盈温柔,吴侬软语。阿蛮也不似一般女子喜欢擦脂抹粉,她总是素着一张脸,让人不由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天生丽质。没有脂粉香味的阿蛮,身上却也有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馨香。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粗鲁的绝代美人,却让姝萱发自内心的喜欢,姝萱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能留下印象的不多,而阿蛮绝对是特别的一个。或许可以说,能让姝萱记住的的女子,都是不凡的。

“阿萱啊!你会不会唱曲?我的歌姬坊里有一个来自江南的女子,唱的曲清扬婉转,极是悦耳,你会不会?”阿蛮总是想到一出来一出,说话直白。

“哦?你这是把我比作你坊里的歌姬吗?”姝萱斜挑着一边的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阿蛮心惊不已。

已与姝萱相识几日的阿蛮知道,这是姝萱不悦的表示,当即赔笑,好话说尽。阿蛮虽然平时粗枝大叶,可毕竟也闯荡这许多年,察言观色还是学的比较到位。

“我唱的不好,你且随意听听!权当打发时间。”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

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一刻我升起了风马

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到来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得只为投下心湖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气息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相见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相见”

姝萱的歌声飘荡于这广阔的大漠上,一时间,四周静默。阿蛮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那几个男子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的聆听着姝萱婉转悠扬的歌声。姝萱静静的唱着,就那么安然静谧却让人有种心悸的感觉,似有若无的寂寞,淡淡的希望,引领着人去不断的追寻,永不放弃。

直到后来,阿蛮爱上了那个人,才领会姝萱歌声中的涵义。才明白那天,只为姝萱的歌声震撼却没有心灵的共鸣,只因爱的不够深。直到遇见了那个人,阿蛮才懂得何谓“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相见”。她等到了,得到了,她爱了今生,爱到付出所有,她不悔。却原来,爱到最深处,眼里就只有一人,其他的所有,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