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多少次，国家赋予我们的工作是改革，不是挑起对立，现在局势这么乱，为何不能学着安分点。”
艾尔斯站在办公室门外，听着里面滔滔不绝的训话。
他以为学院毫无疑问会偏袒助教，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名精灵院长公平地听完双方证词后，断定是席安跟米列的不当发言挑起争端，所以请安东尼带着客人先在门外长椅稍候，接着劈头开始数落两名法师。
而且一念就念了十分钟。
虽然是个好人，可是比绍利安修士还啰嗦，艾尔斯不禁这么想着。
“我说过，不要因为学习的差异而自豪，也不要因为天生的资质而自卑，想想你们进奥术学院任教的目的，好吗？”
“是……”
听办公室里两人低声下气的回复，艾尔斯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
“好了，席安你赶快去医院看一下，研讨会的事情我会帮你说明。”
“夜野院嚷……”
办公室木门打开后，席安跟米列鱼贯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扶着下巴的模样甚至让红发少年觉得有些可怜。
“赛朗迪恩先生，请带客人进来。”院长在房内喊道。
“换我们了。”安东尼站起身。
艾尔斯点头跟上，两人进入房间后并排在大木桌前。
跟印提诺姆的其他建筑物相比，院长办公室并没有想象中华丽，简单的办公桌椅正对入口，两侧对称且摆满各式刊物的书墙，用来衬托颜色的红地毯扑满整片地面。
唯一特别之处大概就是桌角上那个迷你盆栽，不只开了漂亮的鸢尾花，绿叶上仿佛还闪烁着魔法灵光。
“抱歉让你见笑了，卓恩先生，我是奥术学院的院长，敝姓奈普林西。”男精灵和蔼地微笑，忽视满脸疑问的安东尼。
“院长您好，库瑞萨尔应届毕业生，艾尔斯卓恩。”艾尔斯行了一个贵族礼，然后才突然意会到他从没有透露过性别，对方却称呼自己为“先生”，不禁好奇地问道：“奈普林西院长曾经听过我的事吗？”
“是的，奥术学院跟法师学院向来友好，不少应届毕业生也选择到贵国继续进修，我常受邀去作客，比较学习环境与教材，自然听过不少你的事情。”
“真是不好意思……”
想到自己竟然完全没注意到有这号人物，他下意识感到愧疚。
“别这么说，我没想到竟然有邻国的毕业生拜访，款待不周还望见谅……不知道卓恩先生来此的目的是？”
即使身份差距如此悬殊，奈普林西仍没有一点官架子，让艾尔斯难以讨厌这个人，甚至直接说出目的也无所谓，可是为什么安东尼的眉头要皱得这么深，而且嘴角仍维持礼貌的上扬，仿佛可以直接在他头上看到好几个问号？
“呃……我是来找善良恶魔的纪录……”
“原来如此，我想过去那些以恶魔作为合作伙伴的召唤学派施法者应该会留下研究笔记，希望可以帮上你的忙。”
“非常感谢。”艾尔斯再次行了贵族礼。
“赛朗迪恩先生，我接下来得先处理研讨会的事，可以请你带客人去书库吗？”奈普林西看向准赛朗迪恩伯爵。
“嗯……噢！好！”安东尼一时间没会过意，愣了半秒后才答话，然后赶紧修正措辞：“我知道了，院长。”
“麻烦你了，千万不要怠慢。”
“是的，院长。”
说完安东尼转身便打开办公室大门，不过才刚碰到门把，院长又再次叫住他。
“安东尼。”这次直接呼喊名字。
“是的？”
“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成就跟能力没有绝对关系，我相信你可以打造所有人都能幸福的印提诺姆。”
“我知道。”
艾尔斯感觉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单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难道院长知道这个男人的过去？
他跟着安东尼走出办公室，轻轻将门阖上。
“抱歉……惹出这么大的事情……”红发少年抱歉地笑道。
“不用在意。”男人耸了耸肩，仿佛不是原本那个公子哥，连看自己的眼神都截然不同。
“不过倒是你跟你姊姊，为什么要说谎呢？”
“对不起……”道歉归道歉，玲宁怕麻烦这种原因绝不能在当事人面前讲，但心念一转又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你不惊讶吗？”
“为什么要惊讶呢？”
“因为……你的约……”
艾尔斯话讲到一半突然打住，因为安东尼虽然一直将自己当女生对待，却从来没说这是约会，反而是他自顾自地以为对方要追自己，不禁害羞到脸颊发烫。
“约定对象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吧？”
“嗯……说得也是……”对方没有听出口误实在万幸，红发少年不禁松了口气。
“你不是还要找书吗？跟我来吧。”准赛朗迪恩伯爵拍拍艾尔斯的肩膀，踏上往三楼的走廊。
男人语气少了对女性的称赞，反倒多了份特别的亲切感。
有如哥们一般。
这种感觉并不坏。
或许这才是女孩想要的对待。
艾尔斯随安东尼踏进书库，心情比进博学圣堂时轻松许多，但又觉得有些矛盾。
“来，这里有关于恶魔的书。”男人拿起其中一本翻了起来，书名写着“选择你的召唤恶魔”。
“召唤？”
“嗯，上面写着各种恶魔的天性，你看。”安东尼递给男孩，自己又拿起另外一本。
“嗯……”艾尔斯打开第一页，标题为序的段落。
召唤恶魔必定有风险，投机行为有赚有赔，详情请见内文说明。
这不是废话吗？他翻到下一页。
恶魔与行为规律的魔鬼不同，所有恶魔都不会遵守约定，所以召唤前必须先知道召唤目标的强度，设下对方无法抵抗的契约陷阱后才能进行召唤。
也就是召唤对方后让他立刻掉入陷阱，只能照着命令行事。
千万不要有可以召唤善良恶魔的愚蠢想法，因为善良的恶魔无法在无底深渊生存。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在无底深渊无法生存，为什么呢？
书本上没有继续说明，从下个章节开始便是恶魔的介绍以及驯服方式。
即使知道本书上没有其他可用的讯息，好奇心仍驱使他继续翻到秃鹰恶魔那一页。
极度危险，无法驯服，这种恶魔非常卑劣，会假装顺从，只要有机会就会杀死召唤主，如果没有绝对把握请不要尝试召唤。
艾尔斯忍不住笑了出来，要是弗罗克在场，肯定得意地鸟嘴都翘到天上去。
奥术学院中的书籍重点普遍与魔法相关，或许因为这样，书中没有太多主观描述，大多是分析跟技术应用。
也多亏如此，他知道恶魔并非只有邪恶，只不过在无底深渊里无法生存罢了。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安东尼突然探头。
“嗯……没什么。”艾尔斯故意收起书，不给对方看内容。
“找到啦？恭喜啊。”
男人搂住红发少年的肩膀，吓到他忍不住叫出来。
“啊！”想到刚才还被当成女孩对待，现在这样就像是吃豆腐，红发少年娇生娇气地说：“安东尼你对男生都这样吗？”
“跟男生的相处方式当然不一样啰。”安东尼理所当然地说道。
可是这么回答反而让艾尔斯甩开准赛朗迪恩伯爵，气愤情绪全写在脸上。
“不管男生女生，尊重都是必要的喔！”
“呃……我有哪里不尊重吗？”男人疑惑地抓抓脑袋。
“当然有！我们才第二天认识，搂搂抱抱的很失礼耶！”
“不……我只是搭肩而已……”
“自以为没问题，就是你找不到女朋友的原因喔！”艾尔斯伸手直指安东尼的鼻子。
“是这样的吗？”
“当然，如果你还希望我教你掳获女性的方法，现在开始听我的。”
“嗯”安东尼眯起眼睛，抬头陷入沉思，不久后再次说道：“也对，毕竟有姊姊的人应该比较了解女生。”
“知道就好。”艾尔斯双手叉腰，神气地挺起胸。
“那么恋爱大使，我该怎么做呢？”
“首先别再做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目的的行为，女生只要感觉到动机不单纯会立刻提起戒心的说。”
“所以要隐藏动机？”安东尼皱起一边眉毛。
“总比对方觉得你心怀不轨要好吧？”艾尔斯点点头。
“那我该怎么做呢？”男人摊了摊手。
“不要让对方感觉到你的意图，用其他方式去包装行为，先建立信任跟亲切感。”
“等等……这不是跟政治一样吗？”安东尼双手抱胸。
“可以这么说吧……”长发男孩不是很懂。
“这样就了解了，不过我对于是否能得到真爱抱持怀疑。”
真爱是什么？艾尔斯不了解。
或许不为其他目的，只因为纯粹喜欢而爱就是真爱吧。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如果你付出的爱是真爱，对方应该也会回应你而付出真爱。”
“或许是这样……那么感谢你为我争一口气，又教我这些技巧，晚餐可以邀请你跟你姊姊一起进餐吗？”
“我才不是为了你。”红发少年嘟起嘴。
“至少是为了捍卫术士的地位，而我也算是个术士，这样理由够充分吧。”
“嗯不是为了追玲宁吗？”艾尔斯眯起眼睛，不信任的眼神直盯着安东尼。
“当然不是，只是想单纯一起吃吃饭交个朋友而已。”男人将手中的书放回架上，动作自然毫不做作。
“要怎么证明呢？”红发少年还是不相信。
“不然这样，餐厅给你选，钱我出，一切都听你的，如何？”
玲宁说过不想跟安东尼接触的原因是怕应酬，但如果吃个饭应该无所谓，而且一切都由自己决定，不用担心这个男人挑些高价餐厅或不入流的地点。
“好啊，那我们回鹫马旅店吃，一切都听我的对吧？”
“当然。”
“不准带你的私人驾驶跟马夫。”
“没问题。”
“还有，如果我或玲宁拒绝，就不可以死缠烂打。”
“那叫坚持。”
“刚刚才说一切都听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啦？”艾尔斯双手抱胸，不怀好意地斜眼看着男人。
“是我不对，请接受道歉。”说完安东尼鞠了个躬。
“这才对。”
红发男孩满意地点点头，他看向窗外，才发现太阳早已烧得火红，在落入地平线前闪耀着橘红光芒。
艾尔斯享受着微风吹拂，红色秀发在红润脸颊旁飘逸。
“安东尼，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善良的恶魔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讨厌他吗？”
“先看男的女的。”安东尼不正经地回答。
“我是认真的喔！”
“嗯……其实我也不敢肯定，第一眼看到应该会害怕吧。”
“也是……”
听到这种答案不免有些泄气，艾尔斯微微皱起眉头。
“印提诺姆跟库瑞萨尔不同，是靠跟异种族抗争才得以建国，就算改朝换代好几次，要我们轻易相信那些兽人怪物什么的还是有些困难。”安东尼又拿起另一本书翻了翻继续推论：“再者传送门之战才过七年，我想正常人看到恶魔都会害怕。”
“你说的没错……”艾尔斯拨弄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关上窗户。
找到善良的恶魔只是第一步，向世人证明恶魔里也有好人才是目的。
或许现阶段还没办法达成目的，至少已经知道善良恶魔确实存在，只不过正如安东尼所说，印提诺姆人无法接受异种族，经历传送门之战后更不可能相信恶魔，那么即使真的存在，也不会愿意暴露身分，更不会留下纪录。
难道得用心视一个一个找？或许在其他城邦可以，但在印提诺姆，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博学圣堂无疑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加上只要没有犯罪行为就绝对不会曝光的法律机制，他没自信能够在这里找出同类。
“艾尔斯？”
安东尼的呼唤将红发少年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我想如果要邀请你姊姊一起吃饭的话，最好现在动身回鹫马旅店，否则她如果比我们先吃，不就错过一起用餐的机会了吗？”
“姆……你说的没错，反正明天还可以再来。”
现在想这些可能还太早，比起怎么提升恶魔的形象，让玲宁有顿美味的晚餐，消消她的怒气比较实在。
在准赛朗迪恩伯爵的带领下，两人离开了奥术学院，踏上返回鹫马旅店的道路。
夕阳下的印提诺姆依然充满活力，居民下班后并非直接回家，而是带着当日收入采买生活用品，顿时让下层商圈比白天还热闹，学院旁也不例外，沿途各式摊贩商店林立，不少院生都选择此时外出购物，顺便吃顿美味的晚餐。
安东尼依然热情地跟擦身学子们互打招呼，其中不乏漂亮可爱的女孩。
“你的机会明明很多嘛。”艾尔斯质疑地眯起眼睛。
“那些都是追求失败的对象，我已经放弃了。”
“失败了不代表不能再追求啊？”
“死缠烂打的男人可不讨喜。”男人摊了摊手。
“唉……过度坚持的男人也一样喔。”
艾尔斯忍不住叹了口气，某方面来说安东尼相当绅士，如果排除那不懂分寸的态度，绝对是女性会喜欢的类型。
要怎么教才好呢？
红发少年苦恼的同时，他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杂货铺门口传来，忍不住望过去，发现正是白天那两个鄙视自己的助教。
席安跟米列双手提着护理用品离开店面，满脸不爽地碎碎念。
“那个家伙凭什么数落我们？要不是上面的命令，谁想待在这。”
“说得好像我们不务正业一样。”
“事成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字一句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艾尔斯却不懂他们在讲谁，他拉了拉安东尼的袖子。
“你看，那不是席安跟米列吗？”
“嗯？怎么了？”准赛朗迪恩伯爵停下脚步，表情不以为意。
“他们好像在说谁的坏话。”
“只是在抱怨吧，刚被骂过谁都会心情不好。”
“是这样的吗？你看！”
安东尼还来不及把视线从红发少年身上移过去，席安跟米列已经趁着没人注意鱼贯钻进暗巷，动作之快一点也不像个施法者。
“嗯？大概又不知道上哪去买特殊服务了吧？”
“特殊服务？”艾尔斯一脸不解。
“是啊，从以前他们就常半夜偷溜出去买特殊服务，而且都不让人跟的。”
“特殊服务是什么啊？”红发少年歪着脑袋。
“那个……”说到一半，安东尼陷入了迟疑，几秒后才继续说下去：“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今年十八岁了喔！”
“真的假的……好吧。”
男人弯下腰，贴近艾尔斯的耳朵，故意用手遮住嘴不让其他人听见悄悄话。
起初红发少年仍是一脸认真，死命盯着法师消失的暗巷，突然间他双颊飞红，眼神里充满害躁，接着满脸发烫到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双手不自觉地捧着脸，不知道该看哪里。
“变态……”艾尔斯羞涩地望向地面，撇头背对安东尼。
“这是正常男性都会有的需求好吗？”突如其来的责难让准赛朗迪恩伯爵无辜地说。
“我说是变态就是变态！”
“是是是，一切都听你的，我们回鹫马旅店吧。”
男人敷衍的态度固然令红发少年光火，可是席安跟米列的言行举止又令他十分在意。
白天才看过他们色眯眯的样子，刚才两人严肃的模样明显不是要去买什么“特殊性服务”。
“还不走？难道你也有兴趣啊？”安东尼单边嘴角上扬的方式相当欠揍。
“才不是！我……我只是……好奇他们去了哪里。”
“暗巷里也只有那种地方，好奇的话我陪你去？”男人说完准备动身，又立刻被红发少年拉住。
“不不不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给我先去鹫马旅店等着！”想到刚才安东尼说的情境，艾尔斯脸颊又开始发烫。
“真是闷骚……好好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都听你的。”准赛朗迪恩男爵耸了耸肩继续调侃：“自己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不要被漂亮的大姊姊拐走啰。”
“说了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啦！”
没有回应红发男孩的愤怒，安东尼摇了摇头，径自走上大街。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艾尔斯再次望向名法师钻入的小巷，不顾周围目光，自以为偷偷摸摸地溜进去，然后发现里面根本是与表面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景色。
阴暗、狭小、堆满墙角的垃圾跟脏污积水散发出恶臭，爬满地面的蟑螂老鼠令人敬而远之。
艾尔斯打了个冷颤，依然决定踏进这个有如异世界般的地方。
夕阳的光辉照不进巷弄，既没有路标，又没有记号，每个墙壁都大同小异，每个转角都不知道通往何处，对外地人就如同迷宫一般，他只能靠种族能力看清周遭状况。
红发少年小心越过呕吐物跟垃圾，不让心爱的传送靴沾染到恶臭，如果是在广场，即使视线离开短短十几秒，再次追上目标肯定不是问题，但在这错综复杂的暗道里，视觉、听觉、嗅觉都受到严重阻碍，除非技巧超群，否则用五感来追踪可说是天方夜谭。
幸好他还有能看见百尺内一切灵魂的心视。
男孩闭上眼，仔细观察起那两人的位置。
前方百尺内确实有两名人类伫立于原地，除了偶尔来回走动外没有远离或靠近的迹象。
红发少年放轻脚步悄悄靠近，一边确定对方的位置一边前进，心里不断猜测他们的目的，最终来到距离目标十尺的转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才发现自己的预想完全错误。
没有漂亮的大姊姊，没有可爱的小妹妹，只有两名死者跟蹲在附近的圣武士。
尸体精心设计的袍身沾染红色斑点，附带衬托层次的短披肩如今平摊在血泊中，红褐色短发如此熟悉，散落一地的护理用品再再说明了他们的身分。
艾尔斯忍不住倒吸口气，刚进入暗巷时所看到的灵魂并不是席安跟米列，真正的他们早在自己使用心视前就被两名圣武士攻击。
在短短十几秒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