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第85章: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星期五的晚上大家都比较放松,难得地听到大家相互打着招呼,比如要去哪里过周末啦,又要去哪里潇洒之类的问话,顾峰其实蛮愿意看到这种和谐的气氛。正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房产商的电话,叫他晚上去一个歌舞厅。

顾峰一听就哆嗦,他怕又遇见那种上吨位的大姐信管他叫弟弟,这过周末的,多刺激人啊,他想还是算了吧。于是他对那老板委婉地说自己有事去不了,那老板也没有再多加勉强,只说了你有安排就算了吧。然后又问他有没有别的安排,需不需要他安排之类的,顾峰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般看重,他作为房产局的局长,手里有着太多的资源。

大凡没有什么资本,又没有技术创新能力的生意人,他们深谙与政府官员打交道,从政府掌握的资源中获得生意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因为政府项目资金量大,监管力度小,而且可以随意改变预算计划等,只要和管理资金的官员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等于扭开了利润的水龙头。

比如宁海第一条高速公路,表面上是某公司竞标成功,幕后的承包者都与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利润最后流进了相关方面领导的腰包。负责管理公路的领导不仅家里开了几家公司,专门向承建方提供公路所需材料,更有甚者,为了使嬴利更为丰厚,居然暗地里允许承建商把实际建设宽度比设计图纸缩减了二十公分,使得在高速公路运行的数年时间里,平均车祸率和单位死亡率,均高出邻省同期建设的高速公路百分之五十以上,维修经费支出则相对于对方的两倍。这些反面教材却从正面培训了生意人们,如果更多地从政府获得的资源中获利。

顾峰岂会不懂这个道理,他想着自己前不久还差点卷入一场官司,房产局局长位置还没有坐稳呢,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些蝇头小利而毁了自己的前程。于是他继续拒绝了那房产商老板的好意,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他刚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回家,却又来了电话。他一看却是水幕怜打过来的。他接了进来:“怎么,这会儿来了电话?”

水幕怜却不回答,而是问:“你在哪里呀?”

“在办公室呢,正准备下班回家。”

“哦,那明天是周末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啦,刚才有人想邀我去歌舞厅,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种嘈杂的地方。你想去哪儿啊?”

“我打算去看日出,去海边吹吹新一年的风。”水幕怜在那边做了个防御姿势,顾峰几乎可以想象她那调皮的样子。其实他知道,水幕怜还有着另外一面。

于是他想了想,说:“好吧,我也去。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吧?”

水幕怜答应了下来。两人约好去吃日本料理。说实话顾峰对日本菜有点儿扛不住,就对那个豆腐比较感兴趣,吃上去跟果冻似的。顾峰从小穷惯了,吃相不大雅观,不过水幕怜挺有气质的,看着她吃饭都觉得是种享受,跟看表演一样。

水幕怜吃着吃着,突然停住了。她说:“顾峰,你认识我后悔吗?”

其实问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后悔了,她一直害怕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感情方面她就象只鸵鸟,遇到问题就一直把脑袋埋土里。

顾峰喝了口清酒,看着那个酒杯,对她说:“阿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过来吃饭吗?”

这话问得水幕怜很奇怪,心想着吃饭就吃饭,哪里还有为什么?

顾峰说:“其实我一直就觉得你像个孩子,永远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幸福,别看你平时一副小坦克的模样,其实我知道你内心一直都挺怕的,你很用力地在生活,用力地抓住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你又自己掌握不住。所以你一直就那么徘徊。”

当顾峰用到徘徊这个词的时候。水幕怜突然想要哭了,原来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并不那么坚强,遇事时都是那么无助,她想起在部队里的那段爱情,想起巷尾被追杀,想起自己被偷拍,这些都让好强的她感觉无比的愤怒,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所以我今天来与你一起吃饭。如果不能解决问题,我们一起讨论一下也好。”

水幕怜在他面前永远不象是县委副书记,听他这样说的时候一个劲猛点头,跟小学时听老师念课文时一个表情。她说:“是啊,我们太被动了。”

说完之后她看了看顾峰,她看到顾峰在对她笑,笑容挺好看的,可是眼睛里全是飘洋过海的忧伤,很深沉,像她曾经在峨眉金顶看过的那些散也散不开的雾。她看着心里觉得挺难受的。她知道,顾峰在前一段时间里受了太多的折磨,而那些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的灭顶之灾。

顾峰不是普通人,所以他挺过来了,在挺过来之后,他想反击了。她心里明白,顾峰到底是一个有抱负的聪明的年轻人,他不会就此承认自己的命运。不过,他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宁海的晚上很冷,但是水幕怜从小是在北京长大的,在北京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依然在雪地里撒丫子飞奔,何况是在宁海。她和顾峰裹着长风衣围着长长的围巾站在路边上,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穿过去。他们今天都没有开车出来,也许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静静在站在路边,静静地陪着彼此。

当一辆劳斯莱斯开过去的时候,水幕怜撞了撞顾峰的胳膊,说:“那,你最喜欢的车子。”

顾峰点点头,他说:“我以后也买一辆劳斯莱斯,载着你把宁海北京给兜完了,然后你想去哪儿我就载你去。”他说话的时候口中一大团一大团的白汽弥漫在空气里,他哈哈大笑的时候更是如此。

水幕怜看他笑得挺豪迈的,也没考虑可行性,她不是说他买不起车子,毕竟现在买辆劳斯莱斯也不是很难的事情了,她只是觉得他肯定把自己当一旅行箱了,想带哪儿就带哪儿,不过她看着顾峰的笑容觉得挺幸福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当他们发现的时候雨已经很大了。水幕怜拉着顾峰开始跑,顾峰还有些慢吞吞的,后来也跟着她快步起来。等跑到一个广场里,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水幕怜指着顾峰,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顾峰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傻傻地望着水幕怜,不知道怎么回事。

水幕怜跑上来,替他拿掉脖子上那片树叶。原来刚刚两人狂跑的时候,有树叶贴上了他的身上,看上去不知道有多滑稽。她和顾峰坐在广场的喷泉边上,彼此都没说话,喷泉还没开始喷水,有很多穿着时尚的小孩子在里面跳舞。周围的高楼全都开着明亮的灯,以前总是有人形容宁海是个光怪陆离的城市,看来蛮有道理的。她就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列高速奔跑的火车里,满眼的色泽满耳的呼啸,她突然想起林忆莲唱的“我坐在这里看时间流过”。她碰碰顾峰,说:“你说点儿什么吧。”

顾峰转过头来望我,他问:“你想我说什么。”

水幕怜捧着手哈气,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是有些孩子气的。她说:“随便。”

顾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说:“你不是要去看日出吗?去不去?”

水幕怜知道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可是现在她并不想听些其它的。她挥挥手,说:“我也就随便说说,这么晚了你打辆车给我看看,这不是去宝珍海鲜酒楼,这是去海边!哪个司机敢去啊,谁不怕有命去没命回来啊,看你一脸奸相不是汉奸就是土匪的,谁肯载你去啊,借他仨胆儿,试试。有人敢去我管你叫大爷。”

“我说你还有没有点县委副书记的模样啊。”顾峰望着她,有点无可奈何,好在他也知道水幕怜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自己的真性情,不然这个县委副书记还真把人们给吓到了。

顾峰问:“要不我们回去开车吧。”

“可是开车过去还要找地停车,很不方便的。”

顾峰想起水幕怜开车的那德行,心想着那还不是给自己添乱,自己以前天天给她当司机,这回好不容易解除厄运,可不想再绕了回去。

要不找个人来当司机吧。顾峰突然想起郑雨,心想着也许可以叫她一起去。自从他回到房产局上班,虽然每天都能见着面,可是都没怎么说过话,答应帮她查的黄家奇失踪案,也暂时耽置了下来。

他一有这想法就拿起电话就打。电话响了很多声才接起来,从电话里就听到一帮子人乌烟瘴气的声音,让他握手机的手都有点儿麻:“你在哪儿呢”

紧听到一阵嘈杂声,还没听到郑雨说话,就有另外一个女音传了过来:“我说大局长,您这会儿怎么会想起我们呢。”

是程琳的声音,因为与顾峰一同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所以她对顾峰并不客套,倒比郑雨多了一份放松。

顾峰问道:“你这是在哪里呢?”

“在一盘丝洞里,小妖精多着呢。”

顾峰一听这修辞倒挺新鲜的。但他却不想告诉程琳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时候不同的人凑在一起,有不同的情趣,可是有时候就不那么回事了。他简单地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没有车,看来只能打出租车了,不管有没有不怕死的,也总得试试。或许还真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果不其然,过不久就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要去哪里?”

“师傅你可以去海边吗?我们可以多出钱。”水幕怜问道。

也许是后面一句话起了作用,出租车司机迟疑了一会,终于答应了下来,车朝海边开过去。车一路开过去,高楼大厦越来越少,水幕怜看到越来越多起伏的黑色的小山丘,心里有点儿慌,她问:“师傅,你别开错地儿了,你把地图给我我翻翻,确定下大方向也好呀。”

那司机也是个话唠:“没问题,有我在要什么地图啊,我就是一活地图”

水幕怜在心里就在嘀咕,都说这出租车司机都是话唠,看来还真不假。

车终于开到不能前进的地方了,道路前面乱石嶙峋,周围都是一些平房,有着一些昏黄的灯火。周围人都不能见一个,水幕怜瞅着感觉有点儿像聊斋。不过耳边还是传来一阵一阵海浪的声音。从这一点来说,这大方向应该是对了的。

司机转过头瞄了一眼她,然后说了句:“我说我是活地图吧。”

真是活地图。顾峰感觉跟在拍那个啥好啥啥就好的广告似的。他也乐了,他说:“师傅你可以去拍广告了,又会说又会摆POSE”

师傅听了挺来劲的,他说:“真的?那我可要试试了,以后做生意更牛B,加个头衔广告明星,那钱来得不跟自来水儿似的。”

水幕怜一听不乐意了:“得了吧你们两个,改天接着畅想未来,你们先把大海给我找着了。”

前面已经没路了,司机把车停了下来:“两位,我就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啦,接下的路你们就自己去走吧。”

车子打了个转飞驰而去,留下他们两个在路上相互对望,水幕怜说:“假如有个人可以问就好了。”

她刚说完就看见远处路灯下走来一老太太,挺高兴的,终于见了个人,于是蹿上去,仰起纯真的小脸叫了声“阿姨”。老太太本来走得挺缓慢的,看了她一下,默不做声的快步走了。不一会儿,路灯下又起来一个中年男人,顾峰自告奋勇地说,“这次让我来。”结果他走过去特清脆地叫了声哥哥,那男的也撒丫子跑了。

水幕怜心里特舒坦,狂笑:“叫你牛B,这下玩儿现了吧,该。”

看来没法子啦,只能自己找了吧。顾峰说:“咱自己找,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水幕怜瞟他一眼:“人多?这儿就咱俩!”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鲁迅叔叔不愧是大师。隔不久,她们两个还真就站到了海边。

当水幕怜站在海边,看到黑色的海浪汹涌而来又滚滚而去,在风里一瞬间觉得伤感。其实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那种小资情调,长期在部队生活的她觉得矫情,她喜欢看到人们在阳光下真诚的笑脸,听到人们在被窝里哇哇的哭声,更喜欢在网上溜来溜去地看笑话,发水帖,砸板砖,她不喜欢看那些宝贝们书写的星巴克咖啡新天地外滩还有所有或地老天荒或烟火摇曳的爱情。

她喜欢真实,她觉得每个人的感情都很真实,可是还是有太多傻子要沉浸在别人虚构的故事里,假惺惺地流着眼泪说胃疼。你胃疼买四大叔啊,跟这儿装什么林妹妹啊。她也曾经看书看电影哭过,可是那都是触景生情,在别人的轨迹里看到自己曾经那么认真那么虔诚可是却无比悲凉的足迹,想到自己一路这么千山万水地跋涉过来,她就想哭。

她记得以前王菲出《寓言》专辑的时候我就特喜欢听那首《新房客》,每次听见她梦呓一样地唱出“我看到过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时就特难过。

那个时候她和骑士军官在一起,她向他表达听这首歌时的惆怅。那时候她比较矫情,远没有现在这么洒脱这么现实这么庸俗,满脑子还是风花雪月的事情。所以她挺爱装伤感的。可是那个骑士永远不懂她的难过,因此他根本就理都不理自己。

顾峰站在她旁边也没有说话,她就看到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群魔乱舞。水幕怜突然问道:“顾峰,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顾峰望了望她,什么也没说。

水幕怜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有种叫忧愁的东西涌了上来。想起以前中学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就是讲人站在海边的时候特别容易感怀,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顾峰想起自己的高中自己的大一大二,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一个忒不知足的,呼风唤雨的还整天闹忧伤。而现在却经历了那么多,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时间啊,永远是个让人无法掌控的东西。

水幕怜也叹了口气,顾峰在她叹气的一瞬间觉得水幕怜变了个人。以前他一直觉得她没心没肺的,生活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穿行在各种不同的妖精洞穴,嬉皮笑脸地看着男人们下流的欲望,可是这一瞬间觉得她挺忧愁。是的,忧愁。

她问顾峰:“你觉得我现在世俗吗?”

顾峰说:“每个人都会变得世俗,这没法子改变。岁月的变迁,可以繁华一座城市,也可以让一座城市变为废墟。经年回眸,好想,握一缕真情,诠释地老与天荒;好想,拈一指曾经,与秋水共长天;好想,透过那缕幸福残留的影子,续写一份安暖,谁知,今日滑过掌心的,还是一份冰冷的凉意。”

水幕怜侧过头去,黑夜中她看不清楚顾峰的脸,她从来没听过顾峰这么严肃地讲话,所以一瞬间也蒙了。

那天晚上他们俩一直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聊着漫无边际的闲话吹着翻山过海的牛。她本来想象的海边应该是有柔软的白沙,有飞鸟,有仓皇的黑色云朵,有月光下粼粼的海面。可是这儿只有黑色的礁石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海,像一个最深沉最诡异的梦魇。

她累了就靠在顾峰肩膀上睡,顾峰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睡醒了就继续和他聊天,累了又睡。到后来她分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是在梦里,她记得那天有幻觉,觉得黑色的天空上一直有飞花飘落下来,粉红的,粉白的,无边无际。

梦中顾峰似乎一直在她旁边说话,她很努力地想听清楚,可是却总是听不明白,所以她一直摇头摇头,然后她恍惚地看到顾峰一张脸,特别忧伤。

天还没有大亮,星星还在眨巴着眼睛,海面还是黑沉沉的,只听到海浪在轻轻地拍打海塘。带着泥腥味的海风,让人感到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