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云抱着女孩的尸体来到城门前,一阵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门前密密麻麻围了很多人,有的背着包裹,有的驾着马车,有的携儿带女。每个人都拼命向前拥着,抗议声此起彼伏。城门前架了一座高台,一个男人慵懒地倚在位于高台顶端的一张椅子上,很多人的抗议声都是冲着他去的。高台下站满了士兵,各个全副武装。草间云一眼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侍卫头领。
“放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城,你们没有权利拦住我们!我们不是妖怪!”
“所有人都不许出城!尚大人有命,擅自出城者格杀勿论!”
“你们凭什么关住我们?我们都已经验明不是妖怪了!为什么不放我们走!”
挤在人群最前方,最靠近高台的一名男子大吼一句,似乎是被临时推举成了领导者,身后的人一起跟着附和起来,两方对峙,一时间喊声震耳欲聋。
“对!对!放我们走!我们不是妖怪!”
“把他带下去,杀!”
高台上的男子手指着那个临时的“领导者”,不紧不慢地下命令,由于距离太远,草间云无法看清男子的长相,只隐约看见他一侧的脑袋裹着白色的布。
“大人,他不是妖物!也没有犯罪!”
那个领兵意图求情,却被高台上的男子切断了话。
“带头煽动民心,意图造反就是我给他定的罪名。杀!”
“可是……”
“严领班,请你现在就把他带下去!斩了!”
“无须有的罪名!你是在诬陷我!狗官!”
带头男子的一声呼喊引起了身后人群一阵不小的浪潮,感觉群众的气势在慢慢压上。
“侮辱官府要员,罪加一等!当场处决!”
浪潮慢慢演变成了愤怒,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始用手脚猛力击打着士兵们用以护住身体的长盾,而后面的则一边谩骂着,一边不停地向前挤压,场面大有失控之势!
“严拓,你还不动手?若果真发生暴动,所有人全都当做暴民一并处死!”
“杀了这人,更会引起暴动!胡大人!”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我才是新上任的城长,我说杀就……”
“妖怪!”
传来一声大吼,将整个人群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后面一阵骚动,人群开始自发地退向两边,让出中间一条通道,草间云抱着女孩的身影慢慢从人群中显现。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大家默默地望着这个“银眼”妖怪。
啪——
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颗石头,砸在草间云背上,她没有停下脚步,正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
“都是这些妖怪惹的祸!”
又有一颗石头飞来,在她肩膀上留下一圈白色印记,草间云抱紧女孩的尸体,用手护住她的头部。
“我认识这个孩子!是铁匠张三笑的小女儿!”
“是她!是这个女孩!这妖怪杀死了张铁匠的女儿!”
“打死她!”
似乎大家都很赞同这个提议,通道两边的人群频繁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向草间云砸去。一颗石子正好击中她一侧的脸部,立刻有道鲜血从额角渗出,如线般划过她的脸颊。
“都怪这些妖怪!把整个良城弄成这样,还害我们出不了城!”
“还害死了那么多人!打死她!打死她!”
向自己飞来的石子越来越密,草间云不挡也不让,继续面不改色地向前走着,眼神冷过三尺寒冰。
“站住!你要去哪?”
严拓抽剑一把拦住走到自己面前的草间云,这声震吼对身后的人群也起了效果,不停向草间云砸来的石子忽然停住。严拓看了草间云一会,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她怀中的小女孩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你怀里为何抱着一具死尸?”
草间云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仍旧正脸望着前方,一语不发,眼中银光闪闪。一个士兵走上高台,在包着纱布的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放这个女人出城!”
严拓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高台上的“胡大人”。
“这女人的身份还未查明,况且她还抱着一具尸体!”
“这是尚大人命令!放她出城!”
高台上的男子故意拖长了音调,将“尚大人”三个字特意强调了一下。严拓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一阵红一阵绿,很是难看。这个尚大人不知是何来头,有皇帝陛下亲授的令牌不说,一来这就把原来的城主罢了官,关进地牢。却任命这个好吃懒做,无德无能,只知道吹牛拍马的下流之辈当了城主。施用暴政,欺压百姓,滥杀无辜。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以前在朝中怎么从未见过他?
“凭什么她能出城,我们就不能?!”
“对啊!她明明就是个妖怪!你们不是要来铲除妖怪的吗?为什么她反倒能走,我们却要被困在这里?!”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仍旧那个“领头人”抢着发话,下面的跟着连身符合。
“小心!”
草间云迅速转身,但为时已晚,城墙上方飞来一只箭,直接从那个领头人喉部扎入,箭头又从颈部后方穿出。鲜血从箭咕咕端流下,那人脸部抽搐了几下,嘴巴张了张却完全发不出声,定格在了那个表情,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女人们发出一声声尖叫,又有几只箭射出,恐惧让整个人群向后压去。
“再有人出来惹事,下场跟他一样!城墙上布满我的人,随时都能将你们任何一人射杀!”
原先站在前面的几个男人明显底气不足,低头望着地上的尸体,抗议声也慢慢平息了。恐惧压在四周,偶尔从后面传来几声孩子的呜咽。高台上的男子换了个姿势,继续用嘲讽的口气说道:
“你不是说杀了这个男的会有暴动发生吗?我怎么看正好相反啊?!”
背对着高台的严拓铁青了脸,望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牙齿咬得咯咯响。
“还不给她放行?!”
堵在门前的士兵立刻让出一条通道。草间云朝严拓看了一眼,抱着女孩,绕过他高大的身躯,向城外走去……
前方传来汩汩的水流声,草间云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久,白昼交替,日月轮流,穿过树林,翻过山丘,草间云一刻不停地走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却丝毫未感疲倦,倒是怀中的女孩已经隐隐传出一股尸臭。水流声渐渐清晰,已经能看到前面阳光下闪着点点白光的水纹。穿出树林,横在跟前的是一条河,潺潺的水流欢快地在石间跳跃着,河水清澈见底,偶有几条小鱼在石群中忽然一现。草间云停下了,这是几日来她第一次停下脚步,原本银亮的双眸早已变得黯淡无光。她的内心既不愤怒,也不悲伤,有的只是空空如也。
草间云向左侧望去,一个男人正仰面躺在河边,一条腿很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只斗笠盖住了脸部,脚边还插着一根长长的鱼竿。草间云抱着女孩慢慢地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男子仿佛睡熟了一般,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草间云在男子身边停下,跪倒,将女孩的尸体放在了男子身边的地上。
“她是你的子民,却被人所害,我想应该把她留在你这里。”
“我的子民?”
男子取下脸上的斗笠,扭过头,看向草间云,一脸诧异,黑色的双眼如夜空般深不见底。草间云被这双眼睛深深地吸住,只感觉身体很沉,越陷越深。
“我没有子民,也没有人愿意当我的子民。你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应该留在她死去的地方。”
男子再次将斗笠罩回脸上,躺下,不说话了。河水继续发出汩汩的脆响,许久两人都没有出声,一个躺着,一个跪着。放下女孩后,草间云仿佛一下子从深海中挣脱出、来到水面一般,重新被阳光与空气包围着,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倦意也随之滚滚而来。
“你的鱼跑了。”
“我不是来钓鱼的。”
斗笠下响起男子平静的声音,如夜色一般迷离而又吸引人。
“那你在干吗?”
“我在等一个女人。”
“你等的人何时才会来?”
“我不知道。”
“你等了多久?”
“五千年。”
“她不会再出现了。”
“她会的。”
“你为什么要等她?”
“她欠我的,我要讨回来。”
男子再次拿起斗笠,支起半边的身子,平静地望着草间云。草间云的双眼慢慢阖上了,就这么无限地让自己沉沦下去,身子倒向前,正好落在男子的怀中。看着草间云的睡脸,男子露出一个微笑,如夜般的双眼发出迷人的光。单手拨开草间云额前的碎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五千年前她没有遵守约定,若五千年后她仍不遵守,我就亲手杀了她!”
男子仰面躺下,第三次拿起斗笠盖住脸,一边不停地轻抚着怀中女子的脸颊,一边哼出一首古老而优美的歌,平静地歌声慢慢地向远方飘去,身边女孩的尸体化成了一股白烟,也随着歌声慢慢向远方飘去,原先女孩躺过的地方却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