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后姝萱又拿出一块通体莹白,不加丝毫杂色的玉佩,玉佩上纹着一朵不知名的花,只是那花却不是正值绚烂,而是已然有了凋零之态,花瓣不复光泽,而是略有萎缩靡靡之态,那种迟暮之感带着一股浸心荒凉。随后姝萱复又将酒娘手指上的鲜血滴到玉佩上,血滴转眼便渗入玉佩中消失无踪。恍然间,玉佩中有一丝血色的光华一闪而过,然后便消失不见,玉佩又变得莹润不加一丝杂色,好似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光华,是酒娘的幻觉。酒娘不懂玉,自是看不出这玉的成色好坏,但却也知道,这块玉佩一定不是凡物,她还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这样喋血的玉佩。

“只需将这颗种子放到一个青花瓷盆里,弄些个无根土覆上,莫要浇水,每夜子时用一小盅你的鲜血来浇灌,七天之后即可成熟,它会做你心里想让它做的事。在这期间,你什么都不必做,切记。”

“无根土?”酒娘有些不懂,这无根土为何物。

“呃……”姝萱一时有些哑然。“这无根土只是凡物,通俗地说就是尘土,你去那个窗棂房檐去弄些就是了。”

酒娘也有些语噎,她没有料想到这无根土竟然是尘土,她原本以为是什么神物来着,要不然怎么能孕育出能完成她心中所想的圣物。

“好了,我们的交易完成了,你可以离开了。”姝萱做完该做的事,转身将玉佩收好,就冷淡的下着逐客令。

“可是……”犹豫了一会儿,酒娘还是问道:“云姑娘,你怎样得到你需要的报酬?”顿了顿“也就是我的灵魂?”酒娘不问出自己心中最大的恐惧,实在是有些不安心。

姝萱看着酒娘,眼神空灵,静默深沉如湖水般,似乎能吞噬所有。“至于我怎样得到你的灵魂,你不必知道太多。”忽而一笑,姝萱斜挑着眉。“你自放心继续你的生活,不必忧心繁重,等你终老,我自能得到我所需要的报酬,安心吧!”

酒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的不安却是没有因云姑娘的几句话便轻易散去,过去痛苦的经历,让她没有办法对未来的事情抱有太多的希望与幻想,她怕,怕一切都不是真的,怕期望太多终究只是奢望,她已然鲜血淋漓的心,经不起任何的考验与打击。

知道多问无用,酒娘微微福身,便告辞。“那酒娘便告辞了。”

姝萱依旧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的看着酒娘。“只要坚定自己的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就在走到门口,酒娘又回头问了姝萱一句:“云姑娘,你明日便离开吗?”

“不,事情已然完结,多留无益,我今晚便走。”姝萱说得不带一丝犹疑。这里,既已游玩的差不多了,也不必多留。

“既是如此,酒娘便祝福姑娘,一路顺风。”酒娘说完便转身离开,面对这姝萱的时候,她有些颤栗,来自灵魂的颤栗,既已得到了希望,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微风送爽,酒娘看着手中泛着暗红光晕的种子,眼中透着坚定之色,轻轻呢喃出声,“帮我,帮我……”只是那声音太轻,轻到只有掠过她身边的清风能听得见。

……

子时。

酒娘拿出下午回来时在街角花坊买的一个青花瓷盆,将弄来的尘土装了七分满。之后便拿出那颗花种,小心翼翼的放入瓷盆中,轻轻地将之放入现行挖好的小坑内,整个过程,酒娘做的极其谨慎,好似这世上她只剩下这个瓷盆,与这粒种子。

随后,酒娘拿出一个小瓷盅,毫不犹豫地滑过自己的左手腕。只觉一阵痛感袭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血顺着她纤细羸弱的手腕点点滴入小瓷盅之中,红得妖娆。其实她心中尚不能确信,她这样做是否有用,可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不管怎样都是没法继续活着,不如就信那么一次,那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相信一个陌生人。其实若是她在还没有穷途末路的时候遇见云姑娘,她只会淡然一笑,将这一切只当是玩笑,完全不会放在心上。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怪力乱神的事情?若是以前,她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她信了,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只求,上苍能给她一条活路。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只要那人老实勤奋,她酿酒,他务农,日子就也能过的去了。她不要嫁给何昌宗,不要做他众多小妾中的一个,她不要嫁给王屠户,那样她会没有活路。她不高傲,若是能卑微的活着,自由的活着,也就足够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不贪多不妄念。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氏的时候,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那时的她还小,在她的心中,貌美的女子性子都是好的,就像她的母亲。父亲虽然对她不好,可她却不争不闹,只做着自己的本分,顾好醉香坊。可是在陈氏新入门的第二天,酒娘就知道自己错了。这是个美丽的女子没错,可却是个表里不一的女子。她当着父亲的面给了她一个纯金打制的小镯子,可是在之后单独遇见她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不屑,好像她是什么丢在墙角的抹布一般,满是厌弃。

一直以来,陈氏当着父亲的面伏低做小,对她母亲毕恭毕敬,可是一转身却又是另一副面孔,母亲无可奈何,只能郁结于心,久而久之身体便日渐差了。她母亲是个懦弱的女人,丈夫纳妾也不阻拦,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人入门,抢了属于她的一切。

就在酒娘兀自沉思的时候,鲜血已然注满了整个小瓷盅,酒娘慌然回神,也顾不上包扎伤口,先将鲜血倒入放着种子的小坑内,鲜血浸湿了种子周围的尘土,颜色热烈而带着诡异之色,随后酒娘推了些土将种子浅浅的盖住。

血依旧顺着酒娘的手缓慢地跌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血花,一滴一滴,一点一点,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妖娆,带着惨烈的意味。

淡淡的血腥拂过酒娘的鼻尖,酒娘蓦然回神才发现地上跌落的血迹,还有染上血迹的袖口。酒娘并不急着整理被血浸染的衣衫,而是看着跌落的血迹,露出了带着冷意的笑容。她半垂着眼帘看着眼前烈的红,嘴角诡异的笑容愈发的盛。直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有些恍惚的时候,才拿出一些白布,剪成条状,将手腕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你说,我在想什么呢?你……知道吗?”酒娘轻柔的端起青花瓷盆,对着瓷盆喃喃低语,话语间的温柔像是情人般的呢喃情语。

看着瓷盆中央暗红色的土壤,蓦然许久,酒娘眼中射出一抹冷光,那光芒之冷,远比她那日在灵堂上的眼光要寒上三分。

若说想起父亲的死只是悲伤,那想起母亲的死却足矣让一个一贯温柔的女子也变得发狠。若是没有那个女人该多好,若是没有她,那她的生活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母亲也不会死。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酒娘冷笑出声,那笑声那午夜中,分外刺耳。窗外的鸟儿也被酒娘的笑声惊吓到,唧唧喳喳的叫着,四散飞离。

“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你就能得到一切吗?不,你也什么都得不到。”酒娘低笑着说道,话语中满是怒意,她是什么都没有了,她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们……”顿了顿,酒娘说出的话像是覆了霜,结了冰。“一起下地狱吧……”

半晌,酒娘回神,若然一切是真的,她只会烟消云散,哪里还有什么地狱可下。

“呼……”酒娘长出一口气,以手抵额,闭上眼沉默了下去。许久许久,不见她有任何动作。

“你这是在做什么?”次日清晨,陈氏路过酒娘的闺房,看见酒娘站在窗前沉思,便扬着下颚,斜看着酒娘,毫不客气的发问。

酒娘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的看了陈氏一眼,便将窗子关上。听到“砰”的一声的关窗的一声,她心里却陡然有些心跳加速,想起现在的酒娘不复以往,反而处处透着怪异,她也不敢过多招惹酒娘,只是狠狠瞪了一眼关上的窗子,便快步离开。她还要找福管家商量一些事情,现在这个样子,她也得为自己打算,她现在只能顾得上自己,哪还会管她,她自是要多思量一些。

现在的醉香坊已然彻底散了,俗话说的好,树倒猢狲散。现在的醉香坊也就只剩下她,陈氏,福管家。她知道,陈氏肯定是会离开的,她不会守着这个已经败落的家,更何况,父亲已死,没有什么能留得住她。而她,只是一介女子,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不,也许说是待出阁的女子更为恰当些。已经不能再做些什么了,况且她根本不懂经营,她只会酿酒,卖酒,其他的根本不懂,管账之类的活计一般都是福管家做的。对于这个曾经的家,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转头看着经过一夜就发出一节手指般高的嫩芽,酒娘终于是舒心的笑了,恢复了以往的随时挂在脸上的,温柔的笑容。这就是希望,不是吗?

“砰砰砰……”酒娘的房门被人擂的声响震天,还伴随着陈氏那略带尖锐的声音。本来陈氏是想找福管家说些事情,可是却又被迫唤来叫酒娘,小香那个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心情自是有些不舒爽。“酒娘,去酒坊的厅堂,快一些。”见酒娘在房内没有反应,陈氏擂门的声音更大了,就在她不耐烦想要踹门的时候,酒娘才悠然的来开了门。

看着酒娘淡然的眼神,陈氏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酒娘嘴角挂着的像往常那般的温柔淡雅的笑容,更叫她像是生吞了只苍蝇般难受。眼前恢复清雅的酒娘,是前两天锐利嚣张的她吗?小香有些狐疑。

酒娘没有对着陈氏多说什么,以前是她一味的忍让,才让陈氏爬到了她的头上,现在她什么都不顾忌了自然是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提着裙子,仪态万方的跨入酒坊的厅堂,酒娘笑言道:“母亲唤酒娘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只见醉香坊内坐着三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酒娘自是认得,他们分别是状元楼的管事陈掌柜,书香酒楼的王掌柜,以及酒坊的谢掌柜。状元楼是酒塘最大的酒楼,书香酒楼略小些,却也是排行第二的酒楼,而酒坊以前还没有醉香坊做的大,只是醉香坊后来败落,酒坊却稳中求进,也算经营的不错。只是这谢掌柜却有些面色不佳,而他们三人之间也少有交流,只是陈氏和福管家在招呼着三人喝茶。想来也是,这三位,两个是大酒楼的掌柜,一个是名气尚佳的酒坊的掌柜,也算得上是对手,只要面上不失了礼数便也可以了。

略一沉吟,酒娘便知这些个酒楼的掌柜是为何而来的。只是酒娘冲着陈氏微微福身,只当不知。

“各位掌柜好。“三位各家的掌柜看见酒娘行礼,也纷纷回礼,以示友好。

“母亲?”酒娘轻柔地唤着失神的陈氏。

而陈氏失神自是因为这酒娘今日竟然像往常一样笑靥如花,并且唤她母亲?那前几日的酒娘,难道还能是别人假扮的不成?这酒娘真真让人越来越看不透,她以前只当酒娘是个懦弱胆小的,这几日方才察觉,是她看错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了解酒娘其人,可见酒娘心思之深沉。遂,陈氏提醒自己要小心提放着酒娘。

被酒娘一唤,陈氏旋即回神说道:“酒娘啊!你爹一去,咱们这醉香坊也开不下去了。”假意的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略一停顿。“你这几位叔伯今天是想来收购这醉香坊的琼浆酒的方子。”

酒娘诧异的抬起头。“琼浆酒的方子?”

陈氏看着酒娘的神色,不由心中有些别扭,她怎么总觉得酒娘的眼神带着嘲讽之色。“是啊!你爹一走,我们这醉香坊也没法经营了,本来也是艰难度日,现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也别辱没了这琼浆酒,卖了方子,也好让这琼浆酒继续存世。你看?”

听见陈氏的话语,酒娘心中不禁嘲讽。原来这把她许亲完之后还有一出呢!她还不死心,依旧惦记着琼浆酒的方子。她记得她母亲过世后不久,陈氏就提出要保管这琼浆酒的方子,只是刘老头却坚决的拒绝了,说是这酒方只穿刘家人。只是到了酒娘这一代,刘家也就只剩下一个孤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