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蓦然许久,就在陈氏心中捉摸不定酒娘打的什么主意的时候,酒娘突然抽泣起来。

“母亲,这酒方不能卖啊!”酒娘的尾音略微上扬,带着颤音,一颗透着清亮的泪就顺着酒娘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

陈氏被酒娘这一哭给镇住了,酒娘一向不管遇到什么都不流泪,只是咬牙忍受,就连被她虐待的时候都是不发一言,今天怎么方一开始就哭了起来。陈氏心中一紧,难道她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可是她依旧有些不信,酒娘应是不能在她手里翻了天才对。

“酒娘啊!”陈氏拉着酒娘坐在她另一边的位置上,等酒娘坐定才又开口。“母亲也不想卖这酒方,可是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已经没有什么闲钱了,你爹又是风光大葬,家里的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而且你马上就要出嫁了,这嫁妆也不能寒酸,要不平白被婆家瞧不上,这你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酒娘还没有说话,状元楼的陈掌柜便开口,“你母亲也是为你好。酒娘,你放心,我们状元楼在这酒方上一定不会亏了你的。”

陈掌柜话方一说完,书香酒楼的王掌柜也急忙开口:“是啊!这酒方的价码好说,只要在我们书香酒楼能接受的范围内,都是没有问题的。”

“酒娘也并不是不想卖这酒方,只是这酒方是祖上传下来的,即使传到酒娘手上,刘家没落了,可这方子也是不能卖的。”酒娘并没有把这两人的话放在心上,她一看几人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在酒塘,琼浆酒还是有一些人喜欢的,只是醉香坊的情况不好,没有把琼浆酒推出去,不那么知名罢了,可是这琼浆酒却是真正的好酒,这方子岂是能轻易卖出去的。

“酒娘,你是怕我们出不起价还是怎么的?我们状元楼别的不说,出钱买一张酒方的钱也是有的。”陈掌柜没有犹豫,便开口道:“这样吧!酒娘,这琼浆酒的方子,我们状元楼愿意出一千两买了去,只要你说要卖,我现在付款给你也是可以的,你意下如何?”

听到陈掌柜愿意出一千两买酒方,陈氏不用考虑便动心了。那可是一千两啊!她虽是这些年一直把持着家里的钱财,也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两有余,这要是把方子卖了,那钱还不都是她的,那她下半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坐吃山空也是足够了。

陈氏自是被那一千两银子迷了眼睛,忘却了酒方是掌管在酒娘手里的,她腆着脸对酒娘说:“你看,这张掌柜愿意出一千两买方子,你就把方子拿出来,卖了吧!”

酒娘虽然不过双十,也不怎么会经营酒坊,可是一张好酒的酒方的价值究竟怎样还是清清楚楚,更何况是自己的琼浆酒的酒方,若是经营的好,最多三年便能赚到一千两。陈氏只是被眼前的钱财吸引了,丝毫不顾长远的利益。在这方面,福管家就要强上许多,他听到陈掌柜愿出一千两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有些不满。其实他本意是想将琼浆酒的方子弄到手,可是陈氏非说还是钱拿在手里比较安心些,他无奈,只得听陈氏的。只是心下犹自感叹,这陈氏真是见钱眼开,头发长见识短。

“母亲,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卖这方子,是真的不能卖啊!要是我把这方子卖了,爹他一定不会瞑目的。”酒娘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动人,再加上脸色有些苍白,颇具我见犹怜之韵。外人一见酒娘这番表现,自是觉得这一定是陈氏逼迫酒娘卖这酒方。

陈氏一时语噎,不知道该讲什么。她转头看向福管家无声的询问,只是福管家不好开口,即使现在当家的是陈氏,他与陈氏关系亲密,可那关系毕竟是见不得人的。而明面上,他只不过是刘家的管家,自是没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说什么,他只是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做静默状。而在状元楼和书香酒楼出价了之后,酒坊的掌柜便没有再说什么,他酒坊能出得起五百两买一张方子,可是一千两就太多了。

“各位掌柜,不是酒娘想要抬价,只是这方子我真的不能卖,否则真的对不住刘家的列祖列宗。”酒娘话语间满是诚恳,语气又温柔。让人不能说什么,陈掌柜与王掌柜无奈对视一眼,知道此行怕是白来了,而谢掌柜听到其他两个酒楼出价就打消了念头。

旋即三人也不多做停留,毕竟也都是大忙人,既知不能达成目的也就不做纠缠,纷纷告辞。只是在离开之前对李氏和酒娘说,只要她们想卖琼浆酒的方子,随时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依然会按照所说的价格买下。

酒娘温柔之色不改,连连应是。陈氏极不情愿,可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起身将三人送出去。

三人离开之后,陈氏回转后狠狠瞪着酒娘。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琼浆酒的方子,这么好的价钱你竟然不卖?”陈氏皱着眉看着酒娘。

酒娘不禁有些好笑,这琼浆酒的方子算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这陈氏的口气怎么好像她说卖这方子她就得听从似的。“你别忘了,这方子卖不卖,我说了算。”酒娘只是轻轻地扔出一句,便转身离开。

陈氏气的跳脚却无可奈何。“我就说这死丫头不安好心,会做戏。在外人面前对我恭恭敬敬,一转眼就是这个样子。”

福管家依旧是波澜不禁的表情,劝慰着陈氏。“既然这样,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一张酒方。你不是说要将醉香坊卖了,这得来的钱虽是比酒方差些,却也不少。”

陈氏想想也是,也就不再气闷,只是得不到酒方总觉的不甘心。

“对了,这几天怎么不见小香?”陈氏看不见自己的丫鬟,有些诧异的问着身旁的福管家。

“我使唤她出去采买东西去了。”福管家说完觉的说得不太清楚,又说了一句。“酒娘嫁人时需要用的一些基本的东西。”

陈氏突然声音拔高。“那得花不少钱?”

福管家有些好笑的看着陈氏。“别太心疼钱,更何况我也交代小香,只需置办些能上得了台面,价格又低廉的东西即可。总不能落人话柄,说你苛待亡夫的女儿。”

“这还差不多,你说老娘辛辛苦苦把她嫁了,还要贴钱,真的是……”陈氏还想絮叨些什么,福管家打断陈氏。“当务之急还是把醉香坊要出售的消息散播出去,吸引些人来,那样也好提些价钱。”

“对对对……我们还是赶紧把这事办好,幸好那死老头将地契房契交给了我,要不然我得怄死。”

酒娘转身回房后,很是气闷。这陈氏别的主意不好打,竟然打到琼浆酒的酒方上了。她并不是为了这酒方的价值而不想把酒方出售,这酒方,也算是她对父亲,唯一的美好的回忆。她记得在她年方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看着她,虽然极是不耐与厌烦,却还是将琼浆酒的酒方甩在她的身上,然后拎了一壶酒找个地方喝去了。

这是父亲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她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也不会让陈氏的念想得逞。虽然她怨恨过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一直到夜幕降临,酒娘都没有再踏出过房门一步,她对现实的一切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她所能做的,就是将希望寄托在那一棵看起来尚显稚嫩的绿芽上。

酒娘身穿单薄的亵衣站在靠窗的矮几上,那里放着一个青花瓷盆,盆里有一棵一指高的青苗破土而出。青苗只有一片叶,叶片上的纹路不是一贯的青绿色,而是暗沉的血色,带着些许诡异。

酒娘拿出一个小瓷盅,毫不犹豫的拿刀划过自己白皙的手腕,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到瓷盅里,似是感觉不到痛,她冷然的盯着自己不断滴血的手腕,直到滴满一盅之后,随意的用手帕扎住手腕的伤口。

随后酒娘将瓷盅里的鲜血倒进青苗的根部,她的眼里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神情也不似以前的温柔凄然,而是冷似寒霜。

“第二日“酒娘喃喃低语道,她的神情有些苍白,本就身体不好的她有些负荷不了每日的失血,可是她不能放弃,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说这会帮到她的,这会帮到她的。

转身入内室休憩的酒娘,没有看见青苗又缓缓的发出了一片叶,而叶片上暗沉的血色又愈加的深了。月华照在青苗之上,青苗无风自动,叶片微微的摆动着,像是在对酒娘的所想做出回应。

酒娘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连续三日一小盅血,让她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的差了。依旧有些眩晕,可是看着日渐成长的苗,她又笑了。

吃罢午膳,酒娘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坐着,用手轻按着胃部,胃部隐隐的刺痛,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头。其实她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可是她必须吃,吃了才能有力气去做她还未完成的事情,只是冷硬的饭菜让她身体的负荷更重了。他们已经用过膳了,厨房里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而酒娘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重新生火做饭。没关系,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再过四天,她就能离开这里,去过新的生活,当然,这是她的希望,至于能不能实现,还需等待。

即使她没有去厅堂,她也知道,陈氏在做什么。得不到酒方,主意就打到醉香坊,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爹将醉香坊的地契房契交给李氏的时候她就料到了。只不过醉香坊这个死物,是她从来没有在乎过的,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随陈氏怎样都好,反正,这一切最终不会是她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