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昨日,她听见福管家对着李氏说,有人看上了醉香坊,今日来看地方,若是觉得合适,便也就不多说什么就买下了。她什么都没有多说,自陈氏身边走过,甚至都没有多看陈氏一眼,想是陈氏应该觉得很不解吧!她那么恨她,竟然随她变卖醉香坊。

“什么都不重要了啊!”酒娘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温柔浅笑,低声呢喃。

“公子,您走好!”突兀的传来一句话语,让酒娘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来是陈氏,她的身边跟着福管家,和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那男子脸上噙着笑,笑的淡然又疏离。

那男子看见酒娘,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对身边的陈氏说道:“刘夫人,我看这醉香坊不错,你也同意我出的价钱,那我明天就拿钱过来。在下还有些事情,先告辞。”

男子语毕,便离开。只是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首看了一下。酒娘依旧坐在回廊没有起身,看见那男子探究的眼神却也只装没有看见,男子轻笑一声便也离开。

初一见,酒娘便对这个男子的印象很是不好,男子嘴角一直挂着的笑,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一种动物——狐狸。她总是觉得,这男子是个聪明狡猾似狐的人。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在这种关头以低价接下醉香坊呢?只不过,这些,已与她没什么关系罢。

“酒娘,别说我这个做后娘的虐待你,你看到了吧!这醉香坊我也卖了,等你出嫁了,我就离开这儿。给你提个醒,嫁人了之后尽心侍奉婆婆和丈夫,你的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陈氏见酒娘不吱声,也不在意,又絮叨了一阵,满脸的得意之色。

“小香呢?”酒娘没有对李氏的絮叨有什么反应,只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李氏一愣,不知道酒娘这句话是何意,但也照实答了。“小香这几天一直在为你出嫁采买东西。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酒娘意味不明的勾唇一笑,看着在陈氏身后,静默不语的福管家。

这人在刘家待了十几年,可是心思却是那么的深沉。他在刘家一直也算兢兢业业,也没有在醉香坊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可是他是抱着什么目的留下来的?又是想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刘家的家产?可是刘家哪有什么钱财,早就败落了,他是为陈氏吗?不像,若是为陈氏,又怎么会跟小香有牵扯。是的,小香,她曾经看见福管家深夜从小香的房里出来,不只一次。陈氏还真的是可悲,心心念念相信的良人,背着她与自己的丫鬟在一起。那他,到底想做什么?酒娘想不出来也不愿意去想,不管福管家的目的是什么,对她也没什么妨害。

酒娘的目光并没有让福管家有什么感觉,只是陈氏去却不一样。

看着酒娘的样子,陈氏只觉一阵发寒。自从刘老头死了之后,她看到酒娘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害怕,只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总是想奚落酒娘,不过每次都是自己先生怯意。这次也不例外,这酒娘现在怎么总是透着一股子怪异?陈氏也不深想,随意又叫骂了几句便离开了,左右不过是说酒娘没教养,不知礼仪。

酒娘现在对什么都不会在意太多,反正这里的一切都将是她要抛弃的,既是如此,又何必计较那许多?

“已然第四日了,还有三日,还有三日。”微风吹起酒娘乌黑顺滑的长发,发丝轻轻触着酒娘苍白的面颊,远远望去,美人如画,这轻轻飞扬的发丝,为这画添了一些悠扬与迷蒙。只是美人虽美,却少了些灵气,让这美丽的画卷,添了些许瑕疵。

一辆简陋的马车,行进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车轮“咯吱咯吱”的响着,远处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混合成一曲自然和谐的声音。

姝萱抱着小黑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很是颠簸,不过长久以来姝萱都是这样四处流浪,到也习惯了。

“今晚一过,事情就结束了。只是不知酒娘以后会怎样,命运之轮已变,星命已改,她以后的路,又将怎样走呢?”思虑半晌,姝萱淡淡一笑,是流浪的太久了吗?竟然会为与她做交易的人思虑繁多,不像她啊!

“又要开始流浪了,去些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小住几年吧!你说好吗?”姝萱将小黑举起来看着小黑碧色的眼睛,也不管小黑是否能听懂,自顾自的说着。

酒塘的一切,被远远的抛在身后,姝萱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其实只要是她去过的地方,她都不会再去第二次。辗转那许多年,若是她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话,人们,又该骚动了吧!其实这世上存在着很多未知的东西,愚昧无知的人把那一切都归为妖,还真的是有些狭隘无知。姝萱去过的地方太多,见多许多不为世人所知的东西,这也使得她的生活不那么枯燥,这一生,除了做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总得有些好玩的事情,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酒娘这两天一直没有出门,陈氏总是借着一些她以为酒娘在意,而酒娘却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来刺激酒娘,只是酒娘却从来不加以理会,陈氏却越挫越勇,愈加的变本加厉。只是她却也不敢对酒娘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能在口头上讨些便宜罢了。

这已经是第七日,那颗种子也已经长成一朵妖妍艳丽的话,小指粗细的茎,两片不大的墨绿色的叶,八个细长绛色的花瓣,上有细微到几不可见的绒毛。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朵看起来脆弱娇嫩的花儿,竟会是酒娘最后的希望。

酒娘还是用往常用的那把小刀,划过自己的手腕,此时她手腕上纵横分布的疤痕,是她追逐的希望。

“第七日,第七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午夜的月光,将酒娘本就已经苍白的脸孔晕染的更加没有血色,可是她的嘴角却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似嘲讽,似期待,又似将要解脱的释怀。她的眼里满是奇异的疯狂,与交罗密布的血丝。这让貌美的她失去了原本的清丽,显得有些狰狞。其实,她并不相信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的话,这样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她却依旧把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当做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她没有退路了,如果明天还不能解脱。那么,父亲毙命的护城河将是她最后的归宿。只是她不愿,不愿就这么死去,湮没于那冰冷的河水里。

将最后一盅血倒入花的根部,她似乎看见整株花上有暗红色的流光浮动,不过一眨眼间就消失了。而原本绛红色的花瓣,陡然变成鲜红色,像新鲜的血液般红的妖娆,带着一丝邪异的气息。像是引人堕入欲望的深渊般,带着点点诱惑。

看着花儿的变化,酒娘终是放心的笑了。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样就能实现心中所想了,酒娘有些激动,脸颊染上一抹病态的红晕,像是那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红梅般,刺骨的妖艳。

午夜,月华如水,淡淡的撒向大地,为这黑暗带来了一缕光芒。四周静默如斯,连鸟叫虫鸣都消失不见,而那朵花却花开妖娆。酒娘不敢去触碰那朵花,人对于未知的东西都是会害怕的,酒娘也不例外。这么一朵有着诡异能力的花,还是不去触碰的好。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美则美矣,却总是让人有种畏惧的感觉,似是这花,便是那高贵美丽,又带着邪气的妖花,用它美丽的外表来迷惑世人,引人堕入欲望的深渊。

有好几次,她出神地看着这花儿,却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要被其吞噬。只是她总能在快要沉溺其中的时候清醒过来,许是这花餮足她的鲜血,不会反噬其主吧!她总是安慰着自己,借以消弭心中的不安。只要过了明天,她就永远不会不安了。

酒娘有些失神,明日许是就能解脱了,为什么她却高兴轻松不起来呢?这是为什么?酒娘不停地问着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她有些透不过气。

蓦然许久,酒娘终于下定决心,她不能犹豫,也许这一是的犹豫会断送了她往后的日子。

“别怪我,这是你逼我的,这是你逼我的……”酒娘呢喃了几句,便不再犹豫,抱着青瓷花盆便起身出门。

酒娘赤着足,穿着一件纯白的襦裙,将餮足鲜血的花儿抱着穿过回廊,一直来到陈氏睡房的窗外,她凝视开着一朵艳红色的由她的血液灌溉而生的花朵,满意的笑了,那笑里满含冰冷。

“帮我,帮我……”酒娘放下那带着血的诅咒的花,转身离开。其实初始她也是有犹豫过,可是陈氏的步步紧逼,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心,她要离开,离开这个虽然美丽却给了她无限痛苦的酒塘。

翌日。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进院子里,驱散了夜里留下来的清凉。虽是夏季,可是四季如春的酒塘,即使在这本应炎热的夏季,依旧是凉爽宜人。

清爽的风带着淡淡的雾气,在醉香坊后面的小院子里弥漫着,并不阻碍视线,反而有一种湿润的气息,很是爽快。尤其是这气息中还混着淡淡的青草淡雅的气息和花儿浓郁的芬芳,格外的宜人。

陈氏昨日夜里睡的格外的香甜,似梦似醒中她好像闻到一股子馨香的花香,那花的香味是她从来没有问过的,这让许久不曾睡的香甜的她睡得格外的踏实。酒娘是她的一块心病,唯有将酒娘快点嫁出去,她才能多的安生。自从刘老头死后她一直在思虑这个问题,即使是将酒娘许配给王屠户之后,她依旧不安,只要酒娘一日不出阁,她就一日不会彻底放下心来,不过这种日子不会久了,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她就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活着了。

梳洗完毕,陈氏坐在镜子前开始梳妆,她年龄不小了,眼角已然有了许多皱纹,每日她都会涂脂抹粉,将自己装扮好再出去。俗话说的好,女为悦己者容,即使这没有悦己者,也是要装扮的,这是她在青楼待了三年之后悟出来的。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女子的容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器,她本已色衰,岂能不打扮就去见人,这样只会让男人更加厌弃,所幸的是,阿福并没有嫌弃她,对她还一如她最初对他相许的时候。

谁说青楼女子无情无爱?只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愿意相许一生的人罢了。阿福虽然不是她最中意的人,可却是对他最好的人,是她这一生的良人。

梳妆罢,陈氏看着自己在脂粉的遮掩下,显得年轻了一些的脸庞,满意的笑了。旋即,她起身出去找福管家准备好地契房契,好与昨日那公子钱货两讫。

陈氏刚一踏出房门便看见门槛边上的花,想起来这是酒娘近来最喜爱的,她冷哼一声,本不予理会,可在迈步离开的时候又止步转身回来,看着妖艳的花儿,唇上溢出一丝恶意的笑。狠狠的扯掉植株上唯一的花朵扔在地上,一边踩还一边嘟囔着什么。

等到发泄完之后,陈氏拍拍手心情舒畅的离开。虽不能把酒娘怎样,但毁了酒娘的心爱之物,她也算是出了口近几天被无视的闷气。

眼看着钱都到手了,等把酒娘卖掉,哦,不,是嫁出去,她也能与阿福远走高飞了。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她忍受着那个死酒鬼,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占了他的家产。虽然最后刘家家道中落,可是这么多年来她私自存下的钱也不少。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心情可谓格外的好,一张脸也笑得似盛开的菊花,满是褶子,似乎还能看见她方才擦的厚厚的粉,在扑簌扑簌的掉落。

心情好的时候似乎看什么都顺眼,连以往很是厌烦的街坊们也变得亲切。她似乎能看见未来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她走得更快了。只是她自己却没有发现,她原本是要去找福管家,可是却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已然四十多岁的她竟然能像个年轻姑娘那样快速的奔走,她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脸上也出现了似少女般红晕。不用再忍受那个酒鬼,不用在看着那个年亲貌美的酒娘暗自嫉妒,她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而她的脸上,也一反平日的刻薄,挂上了笑容。

恍惚间,她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曾看着那个她付出真心的男人笑的甜美而满足,她也曾在花丛中为他翩然而舞,她似乎还能闻见翻飞的花瓣那甜腻的花香。他折了枝花别在她的发间,说她人比花娇。那时的她不由的有些脸红,嘴角也噙着娇羞的笑。她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可是她忘了,那个男人只是恩客,只是恩客。商人重利轻离别,几晌贪欢后便离开,留下她还有她破碎的心。之后,之后……她的眼神出现过一瞬间的迷茫,她有些忆不起了。不过不重要了,她现在依旧有着愿意带她走的良人,阿福,阿福。

眼前的花海消失了,她已然改走为跑,她快速的沿着青石砖路奔跑着,不顾别人诧异的眼神以及谩骂。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撞到别人,只是一门心思的向前跑着,好似只要她不停的奔跑就能到达幸福的彼岸。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也嗅不到周围弥漫着的花香,她的身体也变得沉重,脚下的路面也变得模糊。脚步也像是灌铅了似的,连轻挪一小步都变得费劲。

“不,不要消失,我还没有,还没有……”梦语般的呓语戛然而止,她带着对幸福的追逐轰然倒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少女般单纯甜美的笑。

看着陈氏疯魔般的样子,围观的人们都被吓到了,看她倒地久久不敢有任何动作,半晌后才敢靠近。胆子稍大的人探了探陈氏的鼻息,惊恐的吼道:“她没气了,没气了。”众人哗然,一时惊愣。

才不到十日日,酒娘的父亲和继母相继死去,那准备娶酒娘做续弦的屠户怕了,而屠户的泼辣的老母,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灾星回来,怕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下的聘礼也不要了便匆匆退了婚。虽然屠户贪念酒娘俏丽的容貌,可是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而那个曾经说要纳酒娘为九姨娘的何昌宗,也消失不见了踪影,想起这个人酒娘就不由一阵冷笑。男人,说的好听,却也不过如此,许是只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