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蕙姬躺在床榻上也不是睡不着的,闭上了便想着梦中他温柔的双眸。睁开了是想着与他初次见面。最后还会挺起身,靠在床头,用手撑着脸颊,看着窗外的夜色,也觉得没什么好看。便呼唤门口的白芷:“白芷。〝白芷推门而入,关好门:“二小姐,什么事?”
“我觉得闷闷的,想要更衣出去走走。”白芷鞠躬:“好的,二小姐。”更好衣,便出了闺阁。在路上,四处转转。白芷笑着道:“小姐很快就要入宫了,听说嫁袍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据说很是漂亮呢,二小姐。”
苏蕙姬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是吗?很快就要入宫了…”白芷看到苏蕙姬这忧愁的样子:“二小姐是在惦记今日在寺院里遇到那个人吗?”苏蕙姬看着白芷,点点头,在白芷的服侍下坐在小河边的小石头。白芷拉过身侧的丝巾,扑在石头上,苏蕙姬姗姗坐下。
苏蕙姬道:“他像极我梦中的那个人,像极了。那般温柔,那般灼热。”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苏蕙姬脸庞,他的目光温柔而热烈。
白芷淡淡一笑:“二小姐,你是要嫁入皇家的人,怎么可以胡思乱想呢。”苏蕙姬低下头,是呀,我是要嫁入皇家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天真…就像姐姐说的“嫁入皇家便步入深似海…”
姐姐所描述的皇上她也很是喜欢。那般温柔,那般威武,那般高大,那般魁梧。只是姐姐每说到这都带着苦涩和无奈。姐姐不爱皇上,她只是真心的觉得皇上是个好人。姐姐爱的人是其他人。
只是她喜欢的皇上,会待她一心一意吗?
“我知道,我后悔答应爹爹了…”苏蕙姬垂下眼睑,流光似彩。白芷见到自家小姐这幅摸样,只好道:“小姐不要想太多,想多无益。再走走罢了。”苏蕙姬点点头,白芷笑着扶起苏蕙姬走向前方。走过姐姐懿贵妃的闺阁,里面灯火很凉。苏蕙姬觉得奇怪,一般这个时候,姐姐都睡了。
苏蕙姬拉起前面的裙子,迈上精致的大理石台阶。伸出手,轻轻的在百和叶门敲了敲。白芷的声音玲珑般响起:“大小姐,二小姐求见。”里面停顿了一会儿,传来了温婉的声音:“妹妹快快请进。”两扇百和叶门来开,姐姐的贴身女婢安平微微鞠躬。
安平是极好的女子。自幼陪伴姐姐,姐姐出嫁,她是苏家唯一一个自愿陪姐姐出嫁的人。要知道陪嫁的代价很大,孤老终生在宫内。姐姐也相当的信任她。
“二小姐快快请进。”刚进门,就看到姐姐倚靠在坐垫山,姿态优雅而高贵。那倚靠着的纸窗绣着百合花,白色的,淡淡的。里面的装饰简简单单而平平淡淡,恰恰是姐姐所喜爱的。姐姐入宫的十年里面,闺阁一直都有专人打扫,所以额外的干净。
懿贵妃招招手让苏蕙姬坐在她的身旁,也道:“安平,你去备些从宫内带来的马蹄糕。”随后又看向苏蕙姬:“知道你爱吃马蹄糕,宫内的马蹄糕可都是御膳房里的大厨做的,味道香甜而不腻,你试试看。你若喜欢,我便把我这次带来的马蹄糕让安平送你房里。”苏蕙姬笑着拍拍懿贵妃润滑的手:“姐姐带来的东西蕙姬都爱吃。”惹得懿贵妃伸出手点点苏蕙姬的额头:“就知道贫嘴。”
苏蕙姬笑着躲闪:“天色已晚,姐姐在干吗?以往这个时候姐姐都在睡觉。”懿贵妃拿出女红,道:“我在绣这个。”递给苏蕙姬看。苏蕙姬笑着赞赏:“姐姐绣的鸳鸯活灵活现,当真好看极了。是绣给皇上的吗?多年不见,姐姐的绣工越发的好。”暗暗的灯光,苏惠春看着妹妹好看的脸,觉得淡淡的凄凉。
树影间隐约有了新蝉声,断断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空阔的闺阁中,更显得宁静。
那日绣院的掌事姑姑见懿贵妃选了这个,喜孜孜地笑:“恭喜娘娘。”这才恍然想起鸳鸯的意思,脸颊便泛上了红晕。不好意思的让安平接过,然后回宫。为什么会选这个图案,苏惠春也说不准。明明想选的不是这个。在回宫的路上,安平抱着花样。而如今看到苏蕙春年轻漂亮的脸,心里的苦涩涌起,一波一波的更加汹涌。
看着苏蕙姬的爱不释手,懿贵妃好笑的道:“这是绣于你,当做你的嫁妆之一。”本来兴高采烈的苏蕙姬一听这话,便把绣架摆回去。懿贵妃疑惑的道:“这是怎么了?”苏蕙姬苦闷着脸,用手圈着丝巾玩弄:“鸳鸯,那是一对的。姐姐送我这作何?明明我只是皇上众多嫔妃之一罢了。”
突然懿贵妃拉着苏蕙姬的手,道:“难道妹妹渴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苏蕙姬点点头,低着头,道:“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懿贵妃温柔的抚摸着苏蕙姬的发鬓,温柔的道:“有梦那便是最好的。”安平拿着马蹄糕进来。姐姐也不再说那样的话,只是拿了绣的还没好的刺绣递给苏蕙姬,让苏蕙姬无聊之时绣完它。
而苏蕙姬有一日终于烦腻了,想要去寺院内。跟娘亲说之时,娘亲觉得疑惑。要出嫁去寺院内祈福那是自然不过的。不过苏蕙姬已经去了两次,那便是够了。苏蕙姬道:“再去一次便罢了。”
娘亲招招手,告诫苏蕙姬:“早点回来。”苏蕙姬乖巧地点点头,便坐上轿子出发了。那一日,苏蕙姬寻找他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黄道吉日。站在寺院内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身份,以显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去。
家常才好嘛,看了觉得小清新也不让人觉得珠光宝气让人觉得厌烦。就这样,苏蕙姬高高兴兴的坐上了轿子。
到了那里,并未见到那一日的人。在中途遇见了方丈。方丈眯着眼道:“二小姐又来了?”苏蕙姬的脸带着红晕,不好意思的道:“嗯…”方丈也不在意,在前面带领着苏蕙姬,道:“二小姐这次想来参观什么?”苏蕙姬抬起头,摆摆手,让白芷退下。白芷点点头,到寺院外等候自家小姐。
看到白芷离去,苏蕙姬吐口气,正色道:“我不是来看,我是来寻人。”方丈停下脚步,眯着眼,道:“二小姐寻何人?寺院是北国最为尊严的地方,无二小姐要的人。二小姐,这是寺院。”苏蕙姬道:“我寻的人在我与姐姐来的那一日也来了这寺院。此寺院乃皇家重地,一般平民百姓不会来此。所以那名方十七岁的少年,方丈你应该知道。”
方丈笑了笑,道:“本方丈哪有小姐你说的那么聪明伶俐呢?二小姐寻的人本方丈是知道。不过本方丈还是奉劝小姐不要再寻此人,对二小姐嫁入宫中无益。二小姐,我先行告退。二小姐来过几次,应该算是明了。”随后方丈鞠躬离去,留下白色的衣角飘荡在空中,然后渐渐模糊。
苏蕙姬回过神,方丈已然不在。苏蕙姬只好自己走着,想着方丈所说的那件事。走着走着走到一间小禅房。那是姐姐曾经进入的小禅房,那个姐姐隐藏着的小秘密。苏蕙姬站在那静静的看着。“二小姐还不离去?”那时天色快要晚了。方丈放心不下苏蕙姬,寻寻觅觅找到了苏蕙姬。
苏蕙姬回头,看见是方丈,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方丈清淡的声音响起:“二小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事情。”苏蕙姬不满:“方才问你的事情你也不说,问这事你也不说。”方丈淡淡一笑,道:“二小姐,这两事是有关联了。二小姐是要嫁入宫中的人,想必二小姐的姐姐和娘亲都劝解二小姐要断了凡间的念头,难道不是吗?”
苏蕙姬苦笑:“嫁于一个我不曾认识的男子,就算是九龙天子,也无法让我断绝情念。后宫嫔妃千千万万,我只想要对一个人好,那个人也得待我好。可惜我出生在左相之家,就算不是嫁于皇上,也怕是妾无数的王爷。”
方丈笑着道:“二小姐请珍重。入宫后便很难出宫了。”苏蕙姬双手合拢,对方丈鞠躬:“谢方丈,也请方丈保重。”方丈也鞠躬,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苏蕙姬,道:“二小姐可别再哭了。很快就是大喜之日了。”苏蕙姬点点头。
民间新婚要点一对龙凤蜡烛,很亮很亮,点在新房,点到天亮,代表白头偕老。民间新婚要在新床榻下放花生、红枣,代表红红火火过一生……想起这个,苏蕙姬觉得很是惆怅。
那日见他,他的剑眉朗目中颇有几分英气。
苏蕙姬轻轻道:“我走了。”
方丈在身后,看着苏蕙姬的离开,看着苏蕙姬颤颤抖抖的离去。再次回头看着那小禅房,双手合拢,嘴里念叨着:“情为何物,让人如此这般受折磨。”叹息之时,一直小白兔钻出来,方丈蹲下,用手抚摸它润滑的毛发,笑着道:“只剩你了。”小白兔清澈的红眼睛带着淡淡的爱意。
那时候方丈还没看出来。方丈放下小白兔,柔柔的笑道:“你好好地呆着,别出去。这人世间过于险恶,不适合你啊。”小白兔点点头,看到方丈放心的离去,小白兔看着外面的世界,憧憬的跑出去。
出了寺院,就看到了苦苦等待的白芷。白芷踏上阶梯,伸出手扶着苏蕙姬。苏蕙姬上轿前深深的看了一眼寺院,叹口气,坐上轿子。白芷声音极是温柔顺从。清脆明亮,声音清柔,如击玉罄:“起轿!”然后四个人抬起轿子,轿子的落花洒下,一片余香。
苏蕙姬偏爱从好久好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卓文君年少聪慧,是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精通诗书擅琴画,这样一个美貌的少女想必是极清高而且自尊的,却被一首凤求凰打动,爱上那珠帘外挑琴的白衣公子。在那个源远流长的年代,这一个少女,说出“愿伴君千里,不离不弃”已经很得了了吧?更何况后来的当垆卖酒?
小时候总认为,司马相如一定很爱卓文君,有什么理由不爱呢?一定是视如珍宝,郑重珍贵的放在心头。看到后来司马相如出任京关,有休妻纳妾之意,苏蕙姬有些不能相信。以后就是卓文君悲切的回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万千。”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遭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再以后,司马相如羞愧难当,回心转意,是所谓的千古佳话。可苏蕙姬却觉得心底冰凉。白芷曾经看到苏蕙姬把这本书埋在树底下,这曾经是苏蕙姬爱不释手的书。其疑惑的问:“小姐为何如此做?”
苏蕙姬并不知道要怎么说。讨厌吗?不,苏蕙姬还是更喜欢最初读到的那首凤求凰,真挚,古朴,以及静静的温柔的…绝望。
苏蕙姬陪伴姐姐懿贵妃参加皇家盛举的游园。打扮了许久,从一大早就开始打扮了,娘亲一直从自己的闺房里面拿出多年的嫁妆。苏蕙姬的发鬓很是好看,还未出嫁女子的披发,头上一只简简单单却价格不菲的樱花步摇,随着苏蕙姬的姗姗走路,也有些摇晃,配合着那不暇的落花,极其好看。下了轿子,懿贵妃等着苏蕙姬,苏蕙姬笑着上前扶着懿贵妃
游园是北国皇族才可以入内。花费二十八年时间,无数魂力才构成的一大建筑。
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嫔妃和王爷等等。笼罩在一无数姿容娇俏,长发轻垂,穿着七彩绣百花怒放的各位妃嫔,翩翩若蝶舞着跃着涌进游园内。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每位娘娘的笑容直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眩神迷。片银色的光晕中。
苏蕙姬轻咬下唇,摇摇头,只信步沿着翻月湖慢慢往前走。慢慢的低下头,看见姐姐瑰丽的裙角拖曳于地,似天边舒卷流丽的的云霞。裙摆上的胭脂绡绣海棠春睡图,每一瓣每一叶皆是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占尽了天地间所有的春光呵。只是这红与翠、金与银,都似到了灿烂华美到了顶峰,再无去路。
苏蕙姬想回家了。
缺一针少一线都无法成就的。苏蕙姬忽发奇想,要多少心血、多少丝缕从横交错方织就这浮华绮艳的美丽。而当锐利的针尖刺破细密光洁的绸缎穿越而过织就这美丽时,绸缎,会不会疼痛?它的疼痛,是否就是苏蕙姬此刻的感觉?
懿贵妃笑的完美的拉着苏蕙姬的手穿越人群,中途不少大官贵族向姐姐行礼,见到苏蕙姬,更大为掐媚。苏蕙姬这般美貌,可把所有后宫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貌美也有一天消逝。后宫女人最忌讳的不便是容貌衰老吗?苏蕙姬看着水面反射自己的容颜,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