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芸一直把我们送出小区，等我们坐上出租车后才返回。而我随着汽车的启动，感觉头又开始犯晕了。
“你爱晓芸姐吗？”坐在副驾驶的程璐突然扭头问我，说得直截了当，吓我一跳，司机也好奇地看了看她。
“啊……她，她挺好的呀。喜欢她也很正常。”我喃喃了一会，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你觉得晓芸姐喜欢你吗？”程璐又问。
晓芸喜欢我吗？我也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但却无法确定答案。她应该是把我当成了好朋友，但我感觉离喜欢还有一些距离，但有时候我为什么分明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呢？什么时候？她生日那天感谢我送花应该算一次吧，可是那次她嘴里分明叫的是向阳的名字……
程璐看我不说话，叹息了一声，说道：“晓芸姐喜欢你，我能感觉到，姨妈、姨爸也是这种感觉。这几年来，她从没有请过别的男生参加过她的生日家宴，你是第一个。另外，她还单独教你画画……晓芸姐的事情很复杂，一言难尽，我真心希望你能走进她的心里。”
程璐突兀的这番话，让我吃了一惊。我随即说：“晓芸喜欢的是向阳，难道你不知道？楚教授他们应该给你说了，晓芸生日的时候看着我叫的却是向阳的名字。向阳和晓芸之间应该有……”
“向阳已经死了！”程璐突然语气冰冷地打断了我的话。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我们不要提向阳了。任何人都不要，给晓芸更不能提。你是最可能走进晓芸姐心里的男生，我们都希望你能让晓芸姐彻底忘记向阳，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向阳已经死了！这几个字仿佛是在我的耳边炸响，我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向阳和晓芸的事情我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但却从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蓝色生死恋”、“人鬼情未了”……这些字眼立即潮水般地涌进了我的脑海。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宿舍，衣服没脱就躺在床上。摇摇头努力要保持清醒，但却感觉四周的物品都在围着自己旋转，仿佛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中心。极力想看清床头墙上贴着的晓芸画的那副素描画，但它也在上上下下地跳动，看不清楚，仿佛要飞舞起来似的……飞着飞着，这幅画慢慢地远离我而去，当我要呼唤它回来的时候，漫天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瞬间覆满了天与地，而雪中隐约出现一把火红色的小伞，伞下是笑吟吟的晓芸，而那个抓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撑着伞的男生，却看不清面容……
“……快醒醒，快醒醒。”一阵熟悉的嚷叫加上剧烈的摇晃把我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床头站着一个人，正是杨淆。他身上的大衣还没脱下来，看来是刚下火车。
“回来了呀。几点了？昨天喝多了。”我晃晃自己脑袋，还好，酒劲基本下去了。
“九点多了。我刚下车，进门还以为进了中央美院呢。怎么这么多画纸、画笔和绘画书？老兄你改专业了？”杨淆开始收拾我散落在他床上的那些用来练习的旧画纸。
“我提前回来了几天，没事干就练练手，提升一下艺术素养多好呀。离开学还有两天呢，你怎么也提早来了。”我开始起床。
杨淆回头傻笑道：“程璐回来了，我想她了呗。呵呵，我要见她，她在哪里？你知道吗？”
“昨天说是回广播室了，你去找找看看。”提起程璐，我想起了她昨天跟我说的话。不让在晓芸面前提向阳，应该是怕钩起晓芸的伤心事吧。向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晓芸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竟能让晓芸用情至深。他又怎么会死呢？
想到这里，我心中突然涌出一份可耻的欣喜，本来我感觉向阳就像高悬我头顶的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以落下来割断我和晓芸之间的联系，不过现在我不怕了，他虽然还占据着晓芸的心，但现实生活中既然他不会出现，我又何必惧怕一个曾经的记忆呢？
“床头的画画得不错。吴明桦，看不出来呀，你学得挺快的呀。楚晓芸教的？”杨淆看见了床头的素描画，笑着问道。
“我自学的呀。你快去吧，一会找不到人家了。啰嗦。”
杨淆去找程璐了。而我在泡吃了包方便面后，从那堆自晓芸办公室拿回来的旧画纸中抽出一张，准备翻过来练习排线。
在拿起这张画纸准备翻转的一刹那，我突然停了下来，一瞥之下感觉这幅旧画所绘的内容和以前的有所区别，于是把画摊在桌子上，细细地看了起来。
是一幅人物画，一个男生的头像素描，画面中的他面庞英俊，鼻梁高挑，大大的眼睛闪现出一份青春的活力和淡淡的柔情，长长的散乱的头发和俏皮的嘴角散发出些许不羁和帅气。画的右下角是晓芸娟秀的字迹，写着“‘洋’相”两个字，但洋字打着引号，落款正是“峻崖”，没有年份，只写着“5.20”的字样。
我自从在“流浪者”餐厅看见晓芸的《黄山雪》之后，就知道“峻崖”正是晓芸的画名，但在晓芸给我的这堆旧画纸中署名“峻崖”的却没有看见过。可能因为大部分是一些静物的练习画作，不算正式作品吧，所以大部分都没有任何署名，个别的简单地写一个“云”字。
今天这幅素描画落款“峻崖”，应该是晓芸的正式作品。而画中所画的人，我从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向阳，因为这幅画对人物神情的把握和刻画是如此得精准，仿佛画中人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画画的人一样，而能坐在向阳面前的不正是晓芸吗？此外，在画作右下角“洋相”的“洋”字显然是“阳”的谐音，晓芸这么俏皮地书写，其中必定满含着甜甜的爱意和暖暖的温情。而这，却让我有一丝突如其来的嫉妒。
晓芸的这幅画满含柔情，绘制精美，但怎么会被丢弃呢？或许是向阳的离去让晓芸太伤心，从此不忍卒读而搁置吧！再看桌上的画作，画得真好，线条细腻，明暗有序，显示了晓芸深厚的画功。而画中的向阳也确实青春、帅气，外加一点调皮，怪不得晓芸那么喜欢呢。
“如果晓芸能这样满含深情给我画一幅画那多好呀！”我心中暗忖。
想到这里，我突发一种灵感，于是连忙穿上衣服，带上这幅画走出了宿舍——我要替晓芸做一件事情。
我坐公交车来到了师大的美术学院，在学校附件果然找到了一家美术装裱店。
“请把这幅画帮我装裱一下吧，加个框。”我拿出画，说明了来意。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接过画作，摊开看了看，“画得很有功力，好作品，是需要加个框。是你的作品吗？峻崖，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他的作品。画面上的小伙子也有点眼熟，象韩国明星。呵呵。”
“朋友的画。多少钱？”对于老板的异常热情，我有点警觉，连忙问价钱。
“最低的胶框十元，好的木雕框有一百五的，二百的。”老板答道。
“一百五的吧。我过几天来取。”我装裱这幅画是为了以后送还晓芸的，所以觉得应该选个好的，于是挑选了一副做工精良、条纹优雅的画框并付了定金。
回到宿舍，杨淆还没有回来，估计是找到程璐了。我吃过中饭后练习了两个小时的素描，然后起身前往“大地美术培训中心”。今天是最后一节课，可不能迟到。
来到学校，正要上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一个女孩从墙角冲出，差点和我撞上，两人都连忙收脚。“小心点，差点出车祸。”我好意提醒对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急事。唉，是你呀，来这么早。”对方认出了我。
我也认出来她，就是上次帮我报名的那个热心的小姑娘，好像听晓芸说她叫小帆。她脸红红的，喘着气，看来真是有急事。“你好，出什么事了？看你急的。”我笑着问。
“哎呀，今天楚老师带你们进行人物素描练习，本来是让我当模特的，可我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得赶紧出去帮你们找个模特，要不楚老师该批评我了。可是这一会去哪儿找呀？”小帆显得十分着急。
看小帆一脸焦急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她那天帮我报名时的情景，心里一热，觉得应该帮她一下，于是脱口道：“我替你当模特，行吗？不会是只要女模特吧。”
小帆一愣，怯怯说道：“当然行了。不过那要耽搁你练习的，怕不好吧。”
我心里笑道，我哪里会画什么人物素描呀，上课只是滥竽充数而已。“没事的，我又不参加高考。不怕耽搁，你放心吧。”
“那谢谢吴大哥，真的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小帆红红的脸上十分开心，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你要说是自己主动的呀！要不该扣我钱了，我是假期来这里打工的。”
“不用谢，你帮过我，咱们扯平了。放心吧，走吧。”我对她笑笑，转身上楼了。
参加培训班以来，每天在三点钟到来前的几分钟，是我最难捱的时刻。每每此时心中总是狂跳不止，激动不已，因为那道自己最期待的美丽风景马上将如期而至。今天也不例外，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晓芸显得更加靓丽和清醇，让我有种醉了的感觉。我痴痴地看着晓芸，听她说话，“今天是最后一节人物素描课。因为人物素描是这几年美术专业的必考题目，所以我再次重点强调一下人物素描必须抓好的几个关键点，然后带着大家进行练习。等会给我们做模特的是……”
听到模特两个字，我突然清醒，连忙举手道：“是我！是我！我是模特。”
可能是觉得突兀，前面的那些少男少女齐刷刷地扭头看我。晓芸也是一愣，随即说道：“那上来吧，坐这里。”
第一次坐在教室的前端，迎接大家目光的审视，感觉有点不知所措。手脚也好像有点多余了，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中不禁有点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接下这个活。
“请模特放松。这样，看着我。对。”晓芸看出了我的紧张，走到我面前，微笑一下，双手做出镇定的手势。看到晓芸熟悉的笑脸，我的心慢慢恢复了平静，仿佛在荒漠的旷野遇见熟识的人一样，安全感油然而生。
“好了，同学们，我讲一下头像素描的要点：一是自己要仔细观察模特的特征，注意五官，特别是眼睛、鼻子，高考时因为作画时间短，所以不可能全部照顾到，但是一幅画切记要有突出的地方。二是用最快速度定好比例位置，画像不要求太像，但一定要注意比例。三是要注意虚实关系，画面处理要有主次、轻重，脸的外轮廓用线一定要有变化……”
晓芸娓娓细言，流畅的语调，丰富的表情，配上恰到好处的手势，仿佛是沐浴在和煦阳光下和微微春风里的斑斓花朵一样，给人以视觉、听觉、心灵上的完美感受，让我进入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意境……
“现在咱们开始画，大家要把我所讲的运用好。画完后大家和老师的画对比一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晓芸说完就下去坐到了第二排，和大家一起画了起来。教室里一片宁静，只听见铅笔亲吻画纸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我坐在那里，表面尽量保持着平静，心里却在不断地翻滚。模特，模特，聚焦在大家的目光下原来也挺不自在的呀！理解你们了……晓芸，晓芸，以前都是我在下面偷偷看你，今天你在下面看着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画像，画像，晓芸给向阳画的那副画像也是这样画出来的还是单独给他画的？应该是单独画的吧，向阳的眼神那么深情款款，大庭广众之下是不会那样表露的……想到这里，我把目光的焦点调整到了晓芸那里，她正在画板后面低头作画，动作是那么娴熟和优雅，表情是那么宁静和圣洁，仿佛天使一样……
蓦然之间，晓芸抬起了头，正和我的眼光相对。她似乎愣了一下，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异样的东西，随后又恢复了平静，重新低头画起了画。
她刚才的一瞥之间，我看到了一种曾经非常熟悉的眼神，这种眼神我在徐汀卉的眼睛中看到过，在向阳的画像中看到过，在许多热恋的人的脸上看到过。
这种眼神是爱的火焰在眼睛中地迸射，但晓芸的那个眼神是为我而燃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