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知道
逃不开纠缠的牢
每当心痛过一秒
每回哭醒过一秒
只剩下心在乞讨你不会知道
——摘自《如果云知道》
说到这里,程璐侧了一下头,看着病床上睡得那么香甜和宁静的晓芸,又开始接着讲述。
“晓芸姐就那样慢慢地走着,傻傻地走着,痴痴地走着,只是走,只有走,只管走。除了走,别的什么都不想、不看、不关注,仿佛这个世界是死的、虚幻的、与她无关的一样。她的眼睛是干涩的,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人有时候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是哭也哭不出来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感觉天色越来越黑,路灯也越来越暗,而路也仿佛是越走越长一样……”
“等晓芸姐的意识有所复苏的时候,她才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向阳的美术学院本来在晓芸姐家的西面,坐汽车也就一个多小时路程。一切都是欺骗惹的祸,脑子一片空白的晓芸姐仿佛忘记了还能坐汽车回家一样,或许是她故意不想坐车,要一个人冷静一下,理顺一下乱糟糟的头绪,但意识恍惚的晓芸姐居然走错了方向,她在美院门口没有往东走,而是往西走了,而且她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
“不会有什么事吧?”我的心陡然紧张起来。
“晓芸姐绝望地走着,感觉不到自己走错了方向。应该也不全是她意识恍惚的缘故,以前晓芸姐本来去向阳学校的次数就极少——原因你也知道,有人在故意隐藏自己的真实世界,而且即使来这里也都是坐车或打的,所以她全然没有感觉自己走错了。不过最后晓芸姐的意识开始复苏了,也感觉出来不对了,美院一直往西走七八公里就是外环路了,这里的路灯渐次少了起来,建筑也低了起来,人也少了许多,和平时熟悉的阑珊的城市景象大不一样。意识到走错了方向后,晓芸姐突然打了个激灵,因为向阳以前给她开玩笑时曾半真半假地说,他们美院西面以前是个乱坟岗,每到夏天从宿舍楼能够遥望到远处的点点鬼火……而此时虽然晓芸姐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但路两边偶尔的烂尾楼和楼后面漆黑的荒草地还是让晓芸姐在感情的伤害正痛的时候,又添了一份恐惧和害怕。”
“巧合的是那一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路两边远远的些许灯火在夏天暖湿气流的翻腾中显得有些诡异,正触动晓芸姐关于鬼火的记忆。晓芸姐吓坏了,她不敢叫喊,傻了一样转头往回跑,往灯火阑珊的地方跑。她越跑越害怕,越害怕越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越感觉身后有东西就越往前跑……跑了几十米,终于看见前面有人往这边走了,晓芸姐砰砰乱跳的心才有稍许平静,开始放慢了奔跑的脚步,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看见前面有人往自己这边走来,晓芸姐喘着气,放慢了脚步。这一瞬间她甚至有向对方表示感谢的意思,因为是他们让自己的恐惧有所缓解,不至于一直奔跑下去。然而安全感没有持续几秒钟,等晓芸姐隐约能看清对面几个人形态的时候,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那是几个喝醉的人,手里拿着酒瓶,嘴里说着胡话,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在这里遇见这些人,又能让人有多少安全感呢?”
“但晓芸姐决定不去管他们,强压恐惧故作平静地靠近道路的左边走,但是她心里还是砰砰乱跳。然而就在即将和这些醉鬼擦肩而过的时候,紧张的晓芸姐分明听见了醉鬼们那让人害怕的声音:‘小妹、妹,怎么一个人走,要、要不陪哥哥喝喝酒……’这些胡言乱语仿佛炸弹一样摧残着晓芸姐脆弱的神经,她心中的恐惧感更加膨胀了,她彻底被吓坏了。她先是加快步伐,接着就开始狂奔起来,而就在加速奔跑的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有人试图要抓住她,于是她跑得更快了,而身后则隐隐传来了恶心的怪叫声……”
“被欺骗伤透又被恐惧吓坏了的晓芸姐没命地跑着,她要尽快逃出这既虚幻又恐怖的世界,回到她熟悉的安全的空间去……就这样跑着,疯狂地跑着,恐惧地跑着,直到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炸裂,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奔跑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终于回到了外环路内,看见了更密的车流,更绚的霓虹和更多的行人。终于安全了,终于不怕了,终于回来了……晓芸姐停止了奔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而那从极度恐惧中得到缓解的心再也坚持不住了,眼泪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无声息地涌了出来,滑过脸颊,狠狠地砸向坚硬的水泥地面。”
“三三两两的人走过晓芸姐的身边,奇怪地看看这个泪流满面、头发凌乱的女孩子,然后又慢慢地走远,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帮助她……走了一会儿,晓芸姐感觉脚好酸,腿好困,一定是刚才狂奔的时候累的了。于是,她决定打的回去,可是伸手一摸身上,才发现自己的挎包不见了。什么时候丢的?记不清了,或许是刚才跑的时候丢到,是的,一定是的,刚才自己分明感觉有人试图抓她,一定是那帮醉鬼把她的包抢走了,或者自己太慌张把包弄掉了。手机和钱都在包里面,没有钱怎么打的呀?回去找?晓芸姐再也不敢回去了,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去。”
“心神俱疲的晓芸姐全然没有了主意,她不愿向人求助,也不敢向人求助。于是,只能一个人强忍着疲劳,迈着酸麻的腿,流着酸楚的泪,一步一步地,向蜗牛一样往家走。回家的路,居然是那么漫长,仿佛走不到头一样,而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夜色也越来越重……”
“不知道走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当晓芸姐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两脚象铸铅一般沉重,脚上也起了水泡,钻心的疼痛。正要按下门铃的时候,门自己开了,姨妈和姨夫站在门口,他们因为久等表姐不回来,又打不通电话,正急着出去找她呢。当他们打开门,正看见疲惫的晓芸姐凄惨地站在门口,脸上泪痕清新可见,牛仔裤和头发上满是灰尘。”
“而晓芸姐在经历了几十天的感情炼狱和今晚的恐惧折磨后,终于看见了自己的亲人,脆弱的心灵彻底崩溃,抱着姨妈的肩膀失声痛苦起来。‘怎么回事呀?晓芸。’姨妈和姨夫也吓坏了,连忙把晓芸姐扶到沙发上。晓芸姐淌着泪靠在沙发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墙角,嘴上喃喃地说道:‘我把向阳弄丢了,我把向阳弄丢了。’这是历经情感折磨的晓芸姐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吐露向阳失踪的事,而满腔委屈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她一边哭着一边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姨妈和姨夫,而这也正是我今天所告诉你的一切……”
“说出来会好……”一直沉浸在故事中的我,试图去回应程璐的话,但在开口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哽咽的,而眼睛居然已经湿了。
程璐的眼角也开始迷离,用略带些哽咽的语气说:“有时候说出来会好些,有时候却不一定。晓芸姐的眼泪仿佛被打开了阀门,再也关不上了。她时而喃喃道:‘我把向阳弄丢了,我把向阳弄丢了。’间或又哭着说:‘向阳为什么要躲着我,我有做错什么吗?我不会因为他的出身而嫌弃他的,他为什么要骗我……’然后又是泪花飞溅,惹得姨妈和姨夫也陪着她唏嘘不已。”
“晓芸姐就这样泪流满面地讲着一切的一切,初时姨妈他们还耐心地安慰她,不过却越听越感觉不对劲了,因为晓芸姐已经将故事讲了两遍,而居然还要讲下去。再看晓芸姐的眼睛,虽然依然那么美丽,却明显有些浑浊,和以前清澈见底的样子大不一样。他们想,一定是晓芸姐伤透了心、受了惊吓并且太过劳累的缘故,所以精神有些恍惚,必须让晓芸姐好好休息休息,否则怕会出事的。可是晓芸姐并不愿意洗澡睡觉,还是姨妈好劝歹说终于说动晓芸姐先休息,一切明天再说。她还多了个心眼,陪着晓芸姐睡,怕出什么乱子。”
“那个晚上是个注定跨不过去的坎儿。先是晓芸姐静静躺在床上,怔怔不说话,目光空洞的让人害怕。姨妈就轻轻拍着晓芸姐的背,象小时候一样哄她睡觉。后来,晓芸姐倒是睡着了,可是一夜里却恶梦不断,无数次地哑着嗓子叫‘不要走,不要走’、‘别害我,别害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绝望而悲惨,让姨妈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姨妈一夜没睡,就守在晓芸姐身边,握着晓芸姐的手,不停擦着她做恶梦时从额头冒出的汗。”
“等到快天明的时候,姨妈突然发觉晓芸姐在发烧,人已经陷入昏迷,嘴里喃喃说着胡话。她连忙叫醒姨夫,把晓芸姐送往医院。到了医院一检查,果然是发高烧,但却并不能确定发烧原因,于是就先输液降温,控制病情。可是,一直到中午,还是控制不了体温,人也还是昏迷,大夫们也束手无措。后来还是通过医院的专家们集体会诊,确定了治疗方案,总算是降下了体温,也控制住了病情,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可是晓芸姐却还没有醒来。”
“等晓芸姐真正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当时她好像睡醒了一样,慢慢地睁开双眼,眨眨眼睛,看看四周,奇怪地问姨妈他们,‘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是那么清澈,神态是那么平静,全然没有伤心和忧郁的神态。姨妈和姨夫都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姨夫镇静,说:‘没什么,你有点发烧而已。现在没事了。’而晓芸姐则是招牌式地甜甜一笑,‘是感冒了吗?不会传染您们吧?不过还好向阳最安全,希望他在美国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着了。’”